【專家之眼】2,350億元的煙火秀：激情幻滅後的財政隱憂
2025-11-17 05:58 聯合報／ 陳國樑／政大財政系教授暨系主任
藝術家蔡國強在西藏喜馬拉雅山山脈以爆破方式燃放大型藝術煙花「升龍」。（視頻截圖）
煙火秀向來耗費鉅資，也必然伴隨環境汙染與破壞；日前，戶外品牌始祖鳥與藝術家蔡國強合作的《升龍》事件，更是殷鑑不遠。然而，當火樹銀花在夜空綻放之際，那份璀璨與壯麗所營造的節慶氛圍，的確能為人群帶來瞬間強烈的「情緒價值」－光彩奪目、極具迷惑力，甚至讓人連眨眼都不捨得。
類比下，先前普發六千元、現在普發一萬元，也是一場又一場以稅收資源作為火藥的「財政煙火」－以現金的絢爛取悅民意、瞬間耀眼。但普發現金所造成的財政後座力，卻非喜馬拉雅山遭受爆破的生態傷痕所能比擬。
支持普發現金者最常引用的，是所謂的「乘數效果」（multiplier effect）－政府擴大支出、發放一元現金，即能帶動經濟，為國民所得帶來大於1元的經濟擴張。這套論述光鮮亮麗、極具誘惑力，彷彿只要政府把錢灑下，經濟就能隨之起飛。
然而，乘數效果的理論基礎，源於民國十九年（1930年）代經濟大恐慌時的「凱恩斯理論」，旨在對抗無底的經濟蕭條與大規模失業；與當今台灣的經濟條件截然不符。顯而易見，台灣經濟現況並非陷入深層衰退，也未面臨系統性失業問題，普發現金的效果，只不過是一種「非必要」且「低效」的政府支出擴張，所帶來的一時「激情」稍縱即逝，並無助於結構性強化或提升經濟韌性。
應知，即便浪費也能帶來短暫刺激。每位民眾到手的一萬元，固然能短期推動消費與投資，但其對實體經濟的作用，如盛夏午後驟雨：雷電驚心、雨勢震撼，片刻雲散雨霽，地面依舊乾涸，若無其事。整體2,350億元支出，除了一時激勵外，若未因國人出國旅遊而貢獻他國 GDP，大多也將轉化為物價上漲與金融市場泡沫，對實體經濟的效益，有限而微。
更關鍵的是，以「稅收超徵」之名，行普發現金之實，其背後所隱藏的國家治理與經濟發展警訊。「還稅於民」的表象下，實則掩蓋著財政管理、預算程序與政策規畫等系統性缺陷。
首先，非必要且低效的政府支出擴張，本質上是資源錯置；資源未流向最能創造價值的用途，降低整體運用效率，直接衝擊總體生產力。生產力受損，經濟發展必然放緩；然經濟力即國力基石，當生產力衰退，國力也隨之削弱。
其次，稅收超徵本身是預測失準，根本不應作為新增支出的依據。然則，超徵往往使決策者與外界產生「財政餘裕幻覺」，導致更多預算被編列，支出不斷擴張，特別預算常態化的亂象由此滋生，加劇資源錯置。外界對稅收超徵與普發現金的政策，往往誤以為政府會「少花點錢」、或是在「還稅於民」，實非如此：普發現金只是政府在既有預算外編列特別預算，增加支出，絕非財政節約。
此外，結構性的稅收超徵，暴露出稅收預測失準與財政管理落後；未納入施政規畫的稅收，意味施政計畫不彰、預算程序失靈。若有超徵源自隱藏性、虛增的稅負，更凸顯整體稅制失修，損及租稅正當性。無論從財政管理、預算程序，或租稅正義的角度觀之，結構性的稅收超徵，皆是財政紀律的潰敗。
最後，台灣財政現況顯示債務餘額持續攀升，意味即便在過去十一年間有十年稅收超徵、累計金額高達2.6兆元，仍不足以支應政府支出需求。在此情況下，再編製特別預算普發現金，必然將須舉借更多的錢，這種「債留子孫爽自己」，是不折不扣的「跨代際掠奪」。
歷史學者黃仁宇在其著作《萬曆十五年》中，以1689年的「光榮革命」為例，指出英國由此邁入「數字化治理」的新階段，並認為這正是大英帝國得以稱霸世界數世紀的關鍵原因。
按此，過去四年，台灣平均每年稅收超徵高達4,675億元，試問：如此離譜的稅收超徵數，我國政府體制確實具備文明先進國家「在數目上管理」的基本能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