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0日 星期六

杜紫宸/「工作成選項」不應被視為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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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紫宸/「工作成選項」不應被視為未來

2025-12-20 00:00  聯合報/ 杜紫宸(中華大學兼任講座教授)


隨著 AI 人工智慧與自動化技術快速進展,近年來逐漸出現一種看似樂觀的想像-未來人類或許不必再為了生存而工作,工作將從人生的義務轉為個人興趣的選擇。這類說法常被視為科技進步帶來的解放,但若從制度運作社會穩定角度審視,這樣的轉變遠比想像中複雜,也潛藏不容忽視的風險。

回顧現代國家的形成,工作從來不只是個人謀生的方式,而是整個社會秩序核心支柱。稅收制度、社會保險、公共財供給,甚至政治代表性,全都建立在「多數成年人參與勞動」的前提之上。換言之,工作不僅支撐經濟運作,也支撐治理體系的正當性。

因此,當有人提出未來「不必工作」時,真正需要回答的並非技術是否可行,而是:如果多數人不再透過工作參與社會,整套制度要如何繼續運轉?

首先是制度層面挑戰。即便自動化顯著提升生產效率,社會仍須確保基本物資穩定供應與公平分配;這意味著,必須建立與就業脫鉤的基本保障機制,否則失去工作將不只是生活型態改變,而是被排除於社會之外。這樣的轉型牽涉財政結構、福利設計與政治共識的全面調整,絕非單一政策即可完成。

其次是競爭結構改變。工作若不再是主要分配管道,社會並不會因此進入「去競爭」狀態;相反地,競爭可能轉向更隱蔽、也更集中的稀缺資源,例如技術控制權、制度設計權、平台影響力、公共話語權。若缺乏相應的治理機制,原本透過勞動維持的社會平衡,反而可能被打破,導致權力與資源進一步集中,形成嚴重的不公平。

更容易被忽略的,是心理與文化層面的承載問題。長期以來,工作不只是經濟活動,更是個人取得社會定位自我認同的重要來源。人們透過工作被需要、被信任、被肯定,當這條路徑消失,而社會又未能提供其他穩定且可被普遍接受參與方式則個體面對的可能不是「自由」,而是方向感流失

這種失序感若無法被制度性回應,往往會轉化為社會不滿、世代對立,甚至被簡化的極端敘事所動員。歷史經驗早已顯示,當大量人口長期處於「沒有位置」的狀態,社會穩定反而更難維持。

放在台灣情境下,這個問題更顯迫切。我們的社會保險、稅基與公共財制度,仍高度依賴穩定就業人口支撐;少子化與高齡化已使勞動結構承受潛在巨大壓力,若再過早假設「工作不再重要」,恐怕只會放大制度風險。科技進步固然必要,但若忽略制度與文化的承載能力,反而可能動搖原本脆弱的平衡。

因此,不應將「工作成為選項」視為一個自然到來的未來,而是一個高度仰賴制度準備的極端狀態。它考驗的,不只是科技能做到什麼,而是社會是否有能力於不再以勞動為核心的情況下,重新定義參與、分配與價值。

真正值得嚴肅思考的,並不是人類是否終將不必工作,而是當工作不再是衡量個人價值的主要方式時,我們是否已準備好一套制度,讓每個人即使不勞動,仍能受承認為有尊嚴、有位置的社會成員?在這個問題獲得回答之前,過早宣稱「工作只是選項」恐怕不是前瞻,而是對社會風險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