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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華／從「教養」，到「滋養」
2025-11-22 00:00 聯合報／ 王文華（作家，網路媒體《創新拿鐵》創辦人）
AI 時代，當員工、學生、兒女能從聊天機器人上得到任何資訊，老闆、老師、老爸，不能再「教養」了。
孩子大了，學會說謊。我教不會，便去圖書館找教養書。
找教養書時，意外看到南非人權運動領袖曼德拉的自傳《漫漫自由路》。我翻開，一個字打動了我。曼德拉說：「本質上，我是樂觀主義者。來自天性（nature），或滋養（nurture），我不知道」。
「Nurture」的意思是照顧或扶植，某人或某事的成長。
當孩子還是嬰兒時，父母都是全心全意地「滋養」。像照顧嫩芽，陽光空氣、澆水施肥。不說教，不形塑。
但當孩子可以用語言溝通後，父母便從「滋養」，變成「教養」：這個要好好學！那個不能碰！從鼓勵綻放，變成搭建框架。
有效嗎？當然！我們的父母不都這樣把我們帶大？造就了今日的社會中堅，有是非感、責任心、自律力。
我們自然也用同樣方式來「教養」下一代。結果呢？有些家庭成功，有些家庭成仁。
因為人性沒變，但科技變了。當員工、學生、兒女，可以用 AI 獲得任何資訊、執行很多工作，他們對老闆、老師、老爸的需求，就愈來愈少。失去了對資訊的掌控，我們就失去了發球權。過去，我們提供事實、詮釋、道德寓意。如今，我們只能回應、糾正、澄清。過去，父母可以優雅地「點燈」。如今，我們狼狽地「救火」。
「教養」變得比以前更難。當孩子吃慣了漢堡和披薩，你要他吃沙拉，幾乎不可能。
只有回頭去「滋養」：端出比漢堡和披薩好吃，但又跟沙拉一樣健康的美食；讓他知道，喔…原來有這樣的好東西。連 AI 都還沒被訓練到，而演算法也算不出他會喜歡。
比如說孩子說謊，與其曉以大義，不如帶他跟著芝麻街的「誠實歌」跳舞。
學生叫 AI 寫作業，與其當掉他，不如請他跟 AI 討論抄襲。
員工沒達到業績，與其扣薪水，不如找業績第一的前輩來跟他聊聊。
「滋養」不只來自美味，也來自苦味。「當我對人類的信念受到考驗，我不願也不能絕望，因為那只會導致失敗和死亡」。我猜曼德拉的「滋養」，包括那二十七年的牢獄生涯。
當然，老闆、老師、老爸的反應會跟我一樣：我哪來那麼多時間來滋養？教養不是快多了！
快是快，有沒有效，就不知道了。
這就是 AI 時代人類面臨最大的挑戰。當 AI 接手了大部分教育、溝通，甚至陪伴、撫慰的功能，真人要能產生價值，必須做出更大的貢獻。AI，提高了當老闆、老師、老爸的標準。
曼德拉在書中說：「獄中，我被逼著面對自己，質疑我曾相信的一切」。
AI 也逼我們質疑人類的優勢、劣勢，和價值。孩子們與這一切無關，但他們將承擔所有的後果。怎樣幫他們準備 AI 的未來？我不知道。我只知，他和我，都需要付出和得到，更多的滋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