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蘭／人生若學不會放下 莫怨煩惱一生
洪蘭／人生若學不會放下 莫怨煩惱一生
2025-12-08 00:00 聯合報／ 洪蘭（作者為台北醫學大學暨中央大學講座教授）
日前得了重感冒，臥病在床，不能工作。人的大腦一旦沒了可專注的目標，便會胡思亂想，想過去，想未來，想所有存在大腦裡的人和事（這就是預設模式網路〔default mode network，DMN〕現在最紅的大腦創造力機制理論）。
躺在床上，我很自然地想起了過去四十年的教書生涯，不知為何，也想起了張潮的「少年讀書，如隙中窺月；中年讀書，如庭中望月；老年讀書，如臺上玩月」，突然間明白了當年罵學生其實是錯怪了學生。原來年紀不同，閱歷不同，對同一句話的感受不同，他們不是不受教，而是太年輕，沒有人生經驗，無法瞭解為什麼我會那樣說。
隙中窺月自然是一知半解，自以為是了，就如同我少年時讀納蘭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當時心中只覺得這不是廢話嗎？初戀時，情人眼裡出西施，即使缺點也是優點，不然怎會墜入愛河？初戀會教人難忘就是因為一切都太美好了。
後來讀了神經科學，更覺得納蘭容若的「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太不知事，大腦本來就是不停在變，大腦如果不能改變，教育還有什麼用？其實只要環境改變，大腦就必須跟著改變，不然就被淘汰了。君不見那些政客都是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所以見異思遷是正常，能堅持初衷，不變氣節才是鳳毛麟角。所以有學生問：兩人工作不在同地怎麼辦？我都勸他們以婚姻為重，不要相信海誓山盟，因為人性不可測試，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少，停妻再娶的陳世美多。
到了中年，經歷了婚姻，人海滄桑，對納蘭詩的感受就不一樣了。原來庭中望月，一目了然。一切都在當時的心態，戀愛時，如果這個女生不愛打扮，那是大優點，娶個不愛慕虛榮，勤儉持家的太太，定能致富，司馬光不是說「儉，德之共也」？但是一旦變心了，那麼所有的優點都變成了缺點，勤儉立即變成了小器，素顏不打扮更成了帶不出去的黃臉婆，反成了義正詞嚴出軌的藉口。
到了晚年，才覺得張潮和納蘭都是大智大慧，臺上玩月當然是看你怎麼去看這個月亮。人生若只如初見，後面的煩惱當然都不會發生，也就不會有秋扇見捐的遺憾，更不會有隨之而來的悲傷和怨嘆了。
人生到這個時候，就只能放下，因為不放下就是跟自己過不去，聰明和智慧是不同的，聰明人懂得什麼時候出手，而智者才知道什麼時候該放手。感情消失了是找不回來的，當年在讀丘逢甲的「孤臣無力可回天」時，從未想過這句話也適用在感情上。 所以不要再去糾纏過去，把生活重心重新放回自己身上，改變心態就改變生命。天下沒有不可取代的人和事。曾有個失戀的學生來我辦公室哭訴沒有他活不下去，我當頭棒喝的問她：妳以前沒有他，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她停了哭泣，站起來，笑了一下便離開了。
人生每個階段都有它的恩怨情仇，只能自己細細去體驗，別人幫不上忙，但是到了晚年，若還學不會放下，那就莫怨自己煩惱一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