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6日 星期四

方祖涵/對惡棍與聖人的單純想像

名人堂電子報http://paper.udn.com/papers.php?pname=PID0030&page=1#ph 

◆  方祖涵/對惡棍與聖人的單純想像
◆  施振榮/從王道談健保制度的永續
◆  葉銀華/消庫存如何影響經濟成長?
◆  李清志/前谷歌時代的旅行地圖






方祖涵/對惡棍與聖人的單純想像


2022-10-06 06:00  聯合報/   方祖涵(作者為運動文學作家)



在鈴木一朗創下美日通算四千三百六十七支安打紀錄以前,職棒史上僅有兩位擊出四千支安打的選手,分別是彼得.羅斯跟泰.柯布。不過這兩位球員與一朗形象迥異,彼得.羅斯因為涉賭被永久逐出棒壇,泰.柯布惡事更是罄竹難書。

在球場上,柯布為求表現不擇手段,甚至會刻意用腳上釘鞋瞄準對方選手,讓人受傷見血都不足惜,人們因此說他是那個年代裡最好的球員,也是最骯髒的球員。在球場外,柯布問題更多,他出身喬治亞州,那是美國種族歧視最嚴重地方之一,據傳他是信奉白人至上的三K黨成員,對非裔經常表現不滿,而且曾經用球棒打死非裔人士(然後用同一支球棒繼續比賽)。

那是職業運動剛開始發展的年代,現在人們對選手已經有不同道德標準,像大聯盟還特別設立克萊門提獎,用來表彰年度最表現人道精神,對社會最有貢獻的球員。羅伯特.克萊門提是前海盜隊明星選手,在擊出生涯三千支安打後沒多久,就因為準備前往尼加拉瓜賑災,在波多黎各聖胡安附近墜機身亡。

同樣是職棒球員,泰.柯布跟羅伯特.克萊門提彷彿是天秤兩端,分別代表著邪惡與完美—至少我一直這樣覺得。不過最近聽了一集《蘋果橘子經濟學》作者史蒂芬.杜伯納的播客節目,才又再體悟事情永遠不像表面如此簡單。

克萊門提跟柯布一樣,在球場是個脾氣不好的隊友,並不是完美聖人;而根據最近十年越來越清晰的歷史考據,許多關於柯布的駭人故事,竟然皆編造於同一個來源,是跟他有私人糾紛的自傳書作者。其實柯布在世時對幾位非裔球員經常表示尊敬,曾經出錢幫助年輕非裔選手,跟白人至上主義並無牽涉。用現在標準來看,那個年代幾乎所有人都是種族歧視者,相對起來柯布算是比較進步的少數,以他南方背景來說更是難得。至於在球場上用釘鞋傷人呢?事實上,一百多年前,那並不算是違規跑壘。

為什麼原本沒有那麼兩極的人物,會留下聖人與惡棍之間的相反形象呢?心理學家會說人們最喜歡相信黑白分明的故事,像童話故事裡白雪公主與邪惡巫婆的對比。尤其對負面形象表示深惡痛絕,更可以提升自我感覺良好。有趣的是,當我們檢視自身經驗,就會清楚知道世界上沒有完人,每個人都會犯錯,也偶爾(或經常)能夠做些正確的事,看待別人標準卻嚴苛一百倍。

倘若我們把焦點放回球場,除去造神與人格謀殺那些其實應該無關緊要的部分,柯布跟克萊門提皆為頂尖選手,如果需要高安打率就該用柯布,要多點長打能力就是克萊門提,兩位都會是對球隊做出立即貢獻的好選擇。不過,總是有人為了私利不惜誇飾事實,甚或編造故事,利用人們對善惡的單純想像,最後,焦點反而被永遠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