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華／鯨魚的眼淚
王文華／鯨魚的眼淚
2024-01-08 04:11 聯合報／ 王文華（作者為作家、網路媒體《創新拿鐵》創辦人）
童書總讓我想起成人的世界。
繪本《山貓醫生的冒險暑假》 是日本作家末崎茂樹的作品，描述一隻當醫生的山貓，跟其他動物到海邊渡假。晚上在沙灘上吃完飯，山貓醫生開始說海怪的故事。沒想到這時候，真的聽到海上傳來海怪的嗷嗷聲，而且持續一整夜。天亮後一行人步行探訪聲音來源，竟然看到一隻鯨魚在掉眼淚。
鯨魚說他的肚子像被針扎到，一陣一陣刺痛。
於是山貓醫生帶著朋友，乘著木筏，點著燈，滑進鯨魚的肚子。才發現他的胃壁被不小心吃進的樹枝刺傷。眾人合力拔掉樹枝，山貓醫生塗上藥，鯨魚才不痛了。
為了表達謝意，鯨魚邀請山貓醫生一行人坐在他的背上，暢遊大海。
看完這本書，走在喧鬧的大街，我聽到無數鯨魚的哭聲。
可能是因為遠方的戰火，也可能是因為眼前的荷包，很多人的胃壁上「插著樹枝」，默默受苦。他們未必哭出聲音，於是我們也不一定知道。
對於正在「渡假」狀態的人，海怪以及他代表的所有痛苦，只是一個概念、一種現象、一些故事、一組數字、一陣感嘆。當然不忍，卻很短暫。
但對於胃壁插著樹枝的人，痛苦卻如此真實。日日夜夜，每次蠕動，都像被針再刺一次。
山貓醫生有靈性聽到別人的哭聲，有意願去探個究竟，有勇氣深入險境，有工具照亮暗處，有團隊能拔掉樹枝，有專業能治療傷口。六個條件，缺一不可。他們把「渡假」，變成「重生」。
回顧過去一年，世間的痛苦只有增加、沒有減少。批評和絕望是正常反應，但這些反應很少讓痛苦減少，也不會讓我們覺得活著。持續讓這些反應控制我們，只是加速了死亡。
探索和療癒才是活著。因為在探索和療癒的過程，我們必須翻箱倒櫃、渾身解數，把某一部分已經冬眠的自己，一一喚醒。
當人性黑暗的一面在亂世蔓延，人性最好的一面也更有機會發光發亮。靈性、意願、勇氣、工具、團隊、專業，都是人性最好的一面。太平盛世，我們可以自動導航，不需要武功全發。但當鯨魚的眼淚氾濫成大海，就是海賊王動身的時候。
遠方的戰火持續燃燒，孩子拿著繪本慢慢睡著。我坐在床邊，想到他將要面對的世界，突然湧起強烈的渴望：想當一個更好的爸爸，想當一個更好的人，想當山貓醫生。新的一年，好多東西還要學習。我把絕望像書一樣翻過，進入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