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國彥/我們都年輕過──致瓊瑤、劉家昌
魏國彥/我們都年輕過--致瓊瑤、劉家昌
2024-12-09 01:01 聯合報/ 魏國彥(作者為逢甲大學講座教授)
劉家昌與瓊瑤相繼離世,世代的圖標正向宇宙的黑洞墜落,流星離去,在銀河的邊緣畫下最後一道光瞬;我們的世代,一去不回頭!我愴然淚下,天地悠悠。
高中的時候在自己的窗下讀瓊瑤的「窗外」,她講一位女學生暗戀老師的故事。我關懷少女心事,是因為我喜歡的「小綠綠」好像很喜歡她的理化老師。我抓錯重點,以為她被老師的科學素養著迷,就拚命讀書,考上理學院的科系,和她在杜鵑花城變成同學,但總是表錯情,惹她生氣,瓊瑤的小說成了我的愛情參考書。林青霞般的女生,手臂裡夾著洋文書,飄逸的長髮在校園走過,我的心只像一顆恆星,眾裡尋我的她千百度,在長巷的盡頭站崗等待,約她到咖啡廳低語,到餐廳談判,想像有一天在她家客廳拜見「準」岳父。然而,她終究走在另外一個男生的傘下,校園裡的杜鵑在雨中燃燒,我流浪到戲院的黑暗裡,看瓊瑤小說改編的「三廳」電影,怪秦祥林的笑容太燦爛!
談戀愛的時候我是小文青,咀嚼瓊瑤小說。失戀的時候,我是哲學家,讀悲觀哲學家叔本華,有讀沒有懂。就買了一部收錄音機,說是要學「英文九百句型」,像瓊瑤小說「心有千千結」裡的女主角,到他鄉功成名就後再回鄉甜蜜復仇。多半的時候,我躲在某個角落聽音樂,聽披頭四,聽瓊拜雅斯;劉家昌的歌「往事只能回味」悄悄潛入:「春風又吹紅了花蕊,妳已經也添了新歲,你就要變心,像時光難倒回,我只有在夢裡相依偎」。
少年十五二十時,不識真正愁滋味,逐漸,我們從少年情愁轉成了家國深憂。保衛釣魚台、退出聯合國、中美斷交、莊敬自強、處變不驚、老蔣總統去世…,劉家昌譜曲、鄧麗君的歌聲深入人心:「看呀,遍地開了梅花,有土地就有它,冰雪風雨它都不怕,它是我的國花」,我從煩惱的少年維特轉成了愛國青年。
八○年代初留學美國,我擔任「中國同學會」會長,任務之一就是周末播放新聞局寄運來的國語片,例如瓊瑤小說改編的「人在天涯」、「燕兒在林梢」,大陸來的訪問學者和最早期的留學生(年齡偏大)慕瓊瑤之名而來。他們剛從文革的政治氛圍中甦醒,笑笑地說:「小資本家的小鬧小樂,社會意識不足」。「對了,你有沒有鄧麗君的磁帶?借我兩卷聽聽?」事實上,後來是轉錄「盜版」帶回大陸去了。他(她)們也在紐約中國城買了瓊瑤的小說帶回去。後來,大陸有一句順口溜:「早上聽老鄧,晚上聽小鄧」。
此刻,我也垂垂老矣!在雪花飄落之前,淺唱低吟「一簾幽夢」,向一個世代告別: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塚,春來春去俱無蹤,徒留一簾幽夢」。
瓊瑤詞,劉家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