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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渡／文字的災難，正在發生
2019-11-02 00:17 聯合報 楊渡（作家）
國民黨總統參選人韓國瑜日前嘲諷執政黨，脫口「有人嫖妓被抓，理由是為了多生孩子來『反清復明』」。有媒體人認為韓動輒提及嫖妓、玩女人發言不妥。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從前從前，有一個老師想要編一本語文課本，給他的學生學作文。於是從民間收集了許多詩歌，其中有一首歌是說：有一個人，在河邊聽到一隻小鳥嘰嘰呱呱的叫著，聲音非常的悅耳清脆，於是他想起一個美麗的姑娘，他多麼想去追求那個姑娘。
多年後有些衛道人士看到就不高興了。他說，這詩太淫蕩了。一個男人聽到小鳥叫，就想到小雞雞，竟然想起了小姑娘，這簡直太邪惡了。「難道他只會想到生殖器官小鳥嗎？為什麼想起小鳥就想到女人？他只會想sex？這樣的課文怎麼可以讓小孩子看！」。
這編課本的人，叫孔丘。 那個教材叫《詩經》。一部《詩經》孔子說它「思無邪」，但你要邪惡了看，裡面都是男女互相引誘的詩詞。為了引誘，當然是很美的美文。
孔子說過「不學詩無以言」，為什麼呢？因為是裡面有許多敘述的技巧和說話的藝術。最重要的有三種技巧：賦、比、興。賦，是賦予某個對象一個準確的字詞，用以形容山川草木、美人風情。安哲羅普洛斯在電影《永遠的一天》裡，描寫詩人流浪追尋，只為尋找一個準確的字，大約就是這個意味。比，就是比喻。有時抽象的感情不容易描述，就得用比喻來形容。如壽比南山，福如東海。興，就是指興起一種氛圍、營造一種情調，以帶出內在的心理、情感、感傷或喜悅。有點像是電影的蒙太奇，又有點像電影裡面的配樂，帶出某一種節奏。
問題是，如果有人看不懂這種語言敘述的方法，硬要把比喻變成描述，那會是什麼災難呢？如前所述，若有衛道人士認為《詩經》關睢的比喻，等於真實，把小鳥歌唱所形成的美好音樂，硬要當成性器官，去譴責《詩經》淫蕩，你能如何？我只能說，那簡直是一種文字的災難。
我現在漸漸感覺，今年的選舉，正在發生文字的災難。為了政治，人們扭曲文字的程度，以及對平常語言中，賦、比、興的誤解程度，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當韓國瑜用比喻說，有人總是拿著崇高的理由來掩飾自己齷齪的行為，例如清朝人去嫖妓被抓到，還說是為了反清復明。這是一種比喻。但如果他說，阿扁明明是貪汙，卻辯稱是為了台灣獨立建國，這是一種描述。因為真的發生。
可偏偏，有人就認為比喻即是真實，說韓國瑜只想嫖妓，只想到sex。這跟聽到關睢，想到性器官，有什麼兩樣？什麼樣的心理，就會看到什麼樣的面貌。一種文本，各自解讀。這是詮釋學早說過了。再單純的比喻，都可以被複雜的心靈，變成邪惡的描述。問題在於那個解讀的心靈，而不在於比喻本身。
不僅是如此，每天每天，電視上不斷看見的過度詮釋、斷章取義、望文生義，已經變成一種文字的災難。我並不懷疑，許多人都是高學歷的知識分子，中文程度都很好。但能夠把語言切斷，把文字扭歪，把理解能力傾斜到這個程度，實在是無法用「一個文本，各自解讀」的概念來理解了。我只能說，文字的災難，正在發生。
我只能祈禱，選舉口水快快結束，人的腦袋會不會恢復正常不知道，但至少，讓文字的理解，回到正常。讓人們遠離那些醜惡歪曲的文字，還願意相信文字，追尋一個字，一個詞，還有它準確的意義，讓美文可以繼續保存。天佑文學！
（作者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