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專家之眼】彈劾風暴來襲：憲政失靈，還是政治失序？（初十）
◆ 【專家之眼】預算僵局下的突破口：設「綠色通道」拒絕政治情勒
【專家之眼】彈劾風暴來襲：憲政失靈，還是政治失序？
2025-12-29 06:28 聯合報／ 陳清雲／立法院法制局前局長
立法院日前以60比51表決通過提議彈劾總統賴清德，並排定公聽會、全院委員會說明、聽證與院會記名表決等一系列時程，最終投票延至明年5月。總統是否赴立院列席說明？說明能否一問一答？如何劃定程序界線才算合憲？每一個選擇都可能引爆新的爭議。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立法院日前以60比51表決通過提議彈劾總統賴清德，並排定公聽會、全院委員會說明、聽證與院會記名表決等一系列時程，最終投票延至明年五月。表面看來，這是一場藍綠白的政治對決；但真正值得社會關注的，不在彈劾最後會不會成功，而在於當政治高度對立時，我們是否仍有足以讓衝突回到制度內解決的憲政緩衝機制。
這場風暴的引信，源於行政院長卓榮泰對財政收支劃分法修法採取「不副署」。行政部門認為修法牽動財政結構，且可能涉及違憲疑慮，因此拒絕副署；在野則質疑，法律既已三讀通過並完成立法程序，行政若可藉由不副署長期擱置，形同握有實質否決權，國會監督也將被架空。
雙方都援引憲法，卻各說各話；真正缺席的，是一個能讓社會信服的「終局裁判」。在這樣的制度真空下，彈劾被推上檯面，不再只是追究法律責任的工具，逐漸成為在野黨用以回應行政權爭議的政治反制手段，甚至被視為延續政治對立、凝聚支持者動能的場域。
問題在於，彈劾原本就是高門檻、極少啟動的非常機制。它的存在，並非為了處理日常政策歧見，而是防止權力失序。也正因成功機率極低，彈劾的象徵意義才顯得格外沉重－當連這樣的制度行動都不被動用，等於默許權力失衡持續擴大。
然而，若彈劾被常態化為政治施壓工具，甚至刻意拉長程序、跨越年度操作，國家勢必陷入高度不確定狀態。總統是否會被要求赴立院列席說明？說明能否一問一答？如何劃定程序界線才算合憲？每一個選擇都可能引爆新的爭議，最後受傷的不是任何一個政黨，而是政策推動的穩定性與人民對制度的信任。
更令人不安的，還有另一種逐漸成形的慣性作法：法律先公布，隨即聲請釋憲與暫時處分，彷彿成了解決政治爭議的萬用解方。表面上回到制度，實際上卻不斷消耗制度的公信力。
以停砍公教年金修法為例，年金是否會提早破產，核心仍是財務與精算判斷，屬於政策爭議，而非當然的違憲問題。該案是法律案而非預算案，是否構成憲法第70條所稱「增加支出」，本就高度存疑。若動輒把政策歧見簡化為違憲，憲法只會淪為政治口號。
在憲法法庭尚未依法補齊員額之前，相關爭議只會更加棘手。日前僅由五位大法官作成的114年憲判字第一號判決，已有三位大法官公開質疑其合法性。當裁判本身的程序正當性都站不穩，釋憲自然難以真正止爭。
於是，社會不得不追問：在暫時處分尚未作成前，行政是否仍應依法執行已公布生效的法律？還是可以「公布卻不執行」？這不只是政策立場之爭，而是「依法行政」底線是否正在被悄然挪動。
出路其實不難想像。補齊大法官員額，終究是必要之舉，也應是朝野共同責任，而非政治籌碼。提名程序若能參考中選會人事模式，納入在野黨推薦機制，提升立法院同意的正當性與社會信任，憲法法庭才能真正發揮定紛止爭的功能。在此之前，各權力機關更應自我節制，避免在人事未齊、信任不足的情況下，讓釋憲被工具化，淪為政治對抗的慣用手段。
制度內的監督行動，與人民以和平方式表達意見，本不必彼此對立；但前提在於，權力者必須願意回到制度軌道，尊重程序、累積共識，讓憲政秩序重新獲得社會信任。
這場彈劾風暴真正的考題，不是誰比較強硬，而是我們是否還守得住憲政底線。若制度護欄持續受損，人民對制度的耐心一旦耗盡，民主將付出難以回復的代價，那才是真正值得警惕的徵兆。
【專家之眼】預算僵局下的突破口：設「綠色通道」拒絕政治情勒
2025-12-29 06:06 聯合報／ 陳國樑／政大財政系教授暨系主任
賴清德總統（右）25日批評在野黨，稱連人民需要的預算，都可用政治理由阻擋，還有什麼資格再談憲政；行政院長卓榮泰（左）拜託立委多多支持，讓中央政府總預算能順利完成。記者季相儒／攝影
115年度中央政府總預算案審查深陷泥淖，行政、立法兩院的對峙，使體制運作幾近停滯，也加深社會焦慮與對立；「政治失靈」的沉重代價，正由全體國人共同承受。追根究柢，預算風暴的導火線，並非在野陣營的無端杯葛，而是行政院拒絕依法編列預算－本應最受憲法拘束的行政權，反倒成為撼動憲法權力分立原則的根源。
這場預算案審查之爭，其核心始終在於「法治」。立法通過、總統公告生效的法律－無論是原住民禁伐補償、公糧收購價格，抑或警消津貼－若行政院選擇性地忽視，拒絕將法律義務落實為預算安排，就已不再是單純的政策理念分歧，而是行政權對立法權的公然挑戰。在野黨主導的立法院，若在此關鍵環節輕易妥協，逕行審議非法預算，是立法權的自我否定，法律已淪為空文。
不幸之幸在於台灣跟美國不一樣，並不會因預算僵局而面臨政府關門的危機。根據《預算法》，總預算案未能於期限內完成議決，各機關預算之執行，按「馬照跑、舞照跳」原則進行；簡單地說，「該收的稅費照收」、「該發的金錢照發」、「延續中計畫照做」、「必須借的錢照借」，是以政府機關運作得以持續，並不會因預算審議延宕而停擺。
在「馬照跑、舞照跳」原則下，唯有「新增計畫」與「新興資本支出」必須待總預算案完成審議後，方可動支。由於我國中央政府總預算結構高度僵化，這兩類支出占比微小，實際影響有限。以115年度為例，新增計畫與新興資本支出總額約2,036億元（其中近半、約850億元係由國防部主管），在全年度編列歲出金額3兆350億元中，僅占6.71%。
然而，預算終究是施政計畫的具體實現。在野立委若基於法治原則，拒絕審議未依法編列的預算，勢必立刻被貼上「阻礙國家發展」的標籤，承受鋪天蓋地的攻訐與抹黑。
賴總統與卓揆深諳此道，於是一古腦兒搬出癌症新藥基金、擴大癌症篩檢以及地方災防建設等，具有高度情緒渲染效果的預算項目，刻意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使之轉化為道德壓迫的政治籌碼，試圖將預算僵局的全部政治成本，全數轉嫁於在野黨。
面對來自執政黨的政治情緒勒索，在野黨可以靈活運用《預算法》，築起預算審查的防火牆，建立「綠色通道」，順勢掌握政事推動的主控權。《預算法》第54條第2款第1目之但書明訂，在總預算案未能於期限內完成議決時，新增計畫與新興資本支出仍可在原編列額度內，經立法院同意後執行。
據此，國民黨與民眾黨可對於總預算中具有高度社會共識、攸關民生的新興計畫，制定優先推動清單，建立「綠色通道」機制。在野黨可以公開宣告：雖然預算因編製違法而暫緩審議，但對於如藥物、疫苗、通勤月票與災防建設等新增計畫與新興資本支出，基於人民利益考量，先行同意動支。
一旦建立「綠色通道」，執政黨所謂「藍白綁架預算」的指控將不攻自破。當在野黨轉化被動為主動，確保民生計畫優先執行，道德與輿論的攻擊自然失去立足點。
政治不應是此消彼長的零和博奕，也不應成為寸草不生的焦土對決；預算審查更不該淪為政治情緒勒索的修羅場。在野黨的堅持，是為了維護法治；「綠色通道」的提議，則是為了守護民生。靈活運用法律規定，在野黨不僅可以突破道德與輿論的困境，更展現了「嚴審預算、民生優先」的雙重高度與擔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