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華／可不可以早一點來接我？
王文華／可不可以早一點來接我？
2023-03-13 02:52 聯合報／ 王文華／網路媒體《創新拿鐵》創辦人
家長接送小孩示意圖。記者黃義書／攝影
生活，是兩股力量的拉扯。
孩子上學後，校門口成了我的「罩門」。因為分離焦慮，他一開始會躺在地上哭鬧，我得把他扛進教室。後來不哭了，卻更令我心碎。他戴著口罩、睜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我：「把拔，可不可以早一點來接我？」
「把拔現在接你回家！」我想、但知道不該這麼說。於是我每天重複同一句話：「把拔『當然』會早一點來接你！」
但我沒有做到。送他到學校後，我開始工作。跟大家一樣，我忙的事有些激勵人心，有些沒什麼意義。但它們都一樣緊急，會產生很多電話或簡訊。這些事像「噴射引擎」，推著我往前。
於是到了接孩子的時間，我走不開。拖拖拉拉總算趕到學校，想假裝沒事，孩子卻很精明，用紙張般柔軟卻割手的語氣問：「把拔啊…你為什麼沒有早一點來接我？」
我…我…我掰不出答案。但隔天早上，還是會再說一次「把拔『當然』會早一點來接你！」
在孩子面前，我像個小孩。
我當然知道答案。答案是：生活是兩股力量的拉扯。
一股是「噴射引擎」，那些柴米油鹽、功名利祿的事。總是看似緊急，而且沒完沒了。縱使投入更多資源，卻只是讓事情變得更多，而不是讓時間用得更少。就像住得最近，總是最容易遲到。
另一股是「地心引力」。那些沒有形貌、從不出聲、不會用電話或簡訊進逼，也沒有人會按讚或分享的事。可能是需要陪伴的孩子、日漸衰老的父母、因為照顧孩子和父母而不再談心的伴侶、因為忙於家庭而失去聯絡的朋友…這股力量日日夜夜、無聲無息，所以我們視為理所當然，任由它們墊底。
它們也的確是「地基」：深入、穩定、不趕流行，於是也不退流行。它們是我們一整天隨著「噴射引擎」亂竄後，降落與過夜的地方。
不同個性、價值觀、人生階段，對這兩股力量的感受不同。單純擁抱「噴射引擎」或「地心引力」，活得比較快樂。但大部分的人，包括我，都夾在兩股力量之間。
面對拉扯不知如何拿捏，因為兩股力量的虛實，短時間摸不清。「噴射引擎」可能帶人上太空，一覽地球美景。但有時只是在原地快轉，徒然消耗精力。「地心引力」有時要我們早一點來接他，有時卻需要自由獨立，不希望我們當直升機。
搭上「噴射引擎」，需要複雜的算計。而順從「地心引力」，只需要會一加一。會議開到一半，前輩還在發言。我瞄一下手機，又要遲到了。我想起「把拔當然會早一點來接你」，於是打斷前輩，為自己得提前離開致歉…
趕去學校的路上，我似乎懂了：我的罩門其實不在「校門」，而在「心門」。而開門的密碼，在於搞懂速度、力量，和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可不可以早一點來接我？」我對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