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疇/再論「告別蔣經國的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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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疇/再論「告別蔣經國的棋盤」
2022-01-26 00:48 聯合報 / 范疇(作者為跨界思考者)
前總統蔣經國。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語言及符號,可以興邦,也可以喪邦,各政黨請謹慎為之。政權固然重要,選票固然關鍵,然而所採用的路線口號若混水摸魚,極可能傷及國本,無論這國是中華民國還是台灣共和國。
繼退輔會於一月十三日蔣經國先生忌日發布的「為什麼要紀念經國先生?」新聞稿,身兼總統/民進黨主席的蔡英文於經國七海文化園區廿二日啟動儀式上又發表了有所呼應的致詞,一場「一個經國、各自表述」的論戰隨之而來。
在國、民兩黨皆擺脫不了的「黨府一家」(出任總統就是當然黨主席)錮疾共業之下,人們很難區分,引起爭議的內容究竟代表的是政府的官方表述,還是執政黨的立場態度。這點猶待政府和執政黨分別澄清。從執政黨內的非總統人士反應來看,總統的表述並不代表黨方,若是如此,那麼黨方就有必要公開澄清。
當然,大家並沒天真到期待執政黨真的會作澄清;不澄清並不奇怪,因為台灣大多選民根本分不清總統制與內閣制的區別。奇怪的是,抱著經國先生神主牌的在野黨,吃了一記悶虧後,也拿不出一個黨方的回應。
此次的蔣經國歷史定位事件,如同所有其他還懸在空中的「轉型公義」(Transitional Justice)議題,再度證明台灣的自由民主即使走到今天,還依然走不出蔣經國後期所設下的棋盤。
蔣經國的棋盤,往好裡說叫做「融合異見、同赴前程」,往壞裡說,叫做「形成共業、以保子嗣」。此處不判其好壞比例,因為那是歷史學家的工作,我無此資格。但是戰術上,無論是懷柔還是打壓,蔣經國採用的方式是情治系統為主、政務系統為輔,卻是無庸置疑。也因此「情治+政務」的路線,帶來諸多今日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蔣經國對台灣所做的融合工作,成就大家都已經看到了,甚至享受過了。然而「共業」部分形成的幽靈,至今仍在綁架兩大政黨的棋步,在已然成型(而與蔣經國關係不大)的一人一票民主下,提供了各方內爭外鬥的共業連體結構。種種怪象,有些出於無奈,有些出於刻意,還有些來自被外部認知作戰高手之利用。
台灣可以不必告別蔣經國這個人物,但是一定得告別蔣經國的棋盤,否則永遠走不出新路。理由很簡單:不走出棋盤外,你就繞不出棋盤的路徑;例如,你理解的反共,就只是蔣式的反共,你期盼的革新,可能就侷限於蔣式的革新,你認知中的保台,可能只是在保蔣氏心中勾勒的台灣。
在蔣經國棋盤的共業結構牽制下,政治人物扭扭捏捏,說不出乾脆的話、不敢拿出果斷的政策。就拿「反共」這件事來說。反共有許多種,有人因為自身遭到傷害而反共,有人為保政治地盤而反共,也有人因人權、政治理念而反共。這種攪在一起的「反共」,正是敵方製造矛盾、抵銷力道的最佳切入點。
如果跳出蔣氏棋盤,單就今日台灣論台灣,反共這立場的道理極其簡單,就是為了兩點:A領土不被侵犯 ;B以一人一票為基礎的自由民主法治方向不被剝奪。保台,保的也是這兩點。如果蔣經國先生當年也是這樣定義,那就拿出史料來直說;如果不是,也無妨,畢竟多數人受限於環境和時代。
兩個月前成文「台灣必須告別蔣經國的棋盤」,隨即補充了一篇「別無他途-放下舊情、舊恨、舊利」,最後總結於「法治下的和解-新台灣的唯一出路」。三稿之後,冒出此次蔣經國歷史定位爭議事件,也算是一種巧合吧。
范疇專欄:台灣必須告別蔣經國的棋盤-蘋果日報
「灣必須告別蔣經國的棋盤」之一
台更新時間: 2021/11/14 22:30 范疇/戰略作家
論者從世代和政黨作為橫豎兩切面解析台灣政局,以及何謂「蔣經國的棋盤」。
圖為1980年蔣經國主持國慶大典向遊行隊伍揮手。國史館提供資料照片
別看錯了。本文主題不是「告別蔣經國」,而是告別他的「棋盤」。蔣經國是歷史人物,功過將來自有歷史評斷。然而,台灣今日的政情、政局,依然停留在蔣經國設定的棋盤上;許多五十、六十歲的人都看不到這點,四十歲以下的人就更別說了。許多人感到台灣今天的政情荒謬,主要原因就是沒看到還在這棋盤上游走的遺愛、遺恨和遊魂。台灣倘若不從蔣經國的棋盤中走出來,政局是不會穩定的。在目前的國際形勢下,我們都知道一個不穩定的政局對台灣的傷害。尤其,在這民國 111 年(2022)選舉即將到來,民國 113 年(2024)大選亦不遠的時刻。
為了說明這個「蔣經國棋盤」,我們先來看看台灣政局之面貌。台灣之政局,可以用「豎切」及「橫切」觀之;直觀上,形容為「經線」和「緯線」亦可。
「豎切」之下,可切為民進黨、國民黨,以及兩黨之外、含所有其他政黨的第三勢力。這裡未採用「藍、綠、非藍綠」的概念,因為顏色的概念下包含了太多的感情、情緒因素,不如用政黨的歸屬更為明確。豎切可視為經線;當然,經線下也有經度之差,例如民進黨內有許多派系,國民黨內也有不同的利益集團,差異程度不下於南半球和北半球。
「橫切」,指的是世代的切法。例如,民國 59 年(1970年)的424紐約刺殺蔣經國事件、民國 60 年(1971年)R.O.C.被迫離開聯合國、民國 66 年(1977年)的中壢事件、民國 68 年(1979年)R.O.C.被美國斷交、民國 68 年(1979年)的美麗島事件、民國 79 年(1990年)的野百合學運、民國 85 年(1996年)的直選總統、民國 95 年(2006年)的紅衫軍倒扁事件、民國 103 年(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這些事件的發生點都反映了不同世代的政治感和政治訴求。橫切,就是台灣政治發展史的緯度,反映的是世代。同樣,世代差異的程度不下於南半球和北半球
政治黨派的經線,加上世代遭遇的緯線,就構成了台灣的政治地圖。今天,每一個政治人物,大到最大的,小到最小的,其政治歷史,都可以在這張地圖上畫出足跡。而今日台灣政壇的亂象,反映的正是這些足跡的交叉狀態。足跡的經緯線交叉度越頻繁,產生的現象就越亂。
視角回到蔣經國的棋盤。蔣經國在政治上是轉折期的人物,無論他對台灣建設的功過如何,他行事的底色是列寧式剛性政黨與宮廷情治統御術的綜合,這點應是無疑義的。他在民國 64-77 年(1975至1988年)之間,在「我也是台灣人」的領悟下,他的台灣棋盤設置與其父蔣介石有何不同?又如何影響了他過世後至今民國 110 年(2021)的台灣政局?講得再直白具體一點:如果你是一位30歲出頭的新世代地方議員,你知道你的行為、立場和蔣經國棋盤的關係嗎?你認清了自己若不跳出這個棋盤,你的政治前途很快會撞到玻璃天花板這命運嗎?
這些都是大哉問。我們先來看看蔣經國專政時期的一些結構要素,了解了之後,對蔣經國晚年所設置的棋盤就更能感知。這些結構要素大者如:
*列寧式剛性政黨,政府領導人兼黨主席,以黨領政;
*宮廷情治統御,永遠培養一股反對勢力以平衡已經成形的建制勢力(早年實施於國民黨內,晚年實施於黨內/黨外之間);
*經濟上以國營企業為主,但是不忘那些只有依賴建制勢力才能生存的民營企業;
*中國遺緒下的財稅制度,強中央弱地方;
*行政上,採用皇朝遺緒的中央/地方體制;
*「民主」概念上,傾向解釋為由上往下的「為人民做主」,而非由下往上的「人民當家作主」;
*司法不獨立,反之特務情治獨立運作;
*軍隊講究恩庇伺從體制;
*政黨控制媒體宣傳;
以上的結構要素,在蔣經國晚年領悟到「我也是台灣人」之後,開始全面吸納或統戰「黨外」勢力,大小不拘,但嚴格區隔「親生者、私生者、領養者」身份。 隨後黨外決定放棄社會運動路線而走上議會路線,經過民進黨成立、國會改革、以及一人一票制度實施之後,以上結構出現了或多或少的變化及改革,然而體制的慣性,使得種種遺緒至今未泯。分析至此,就不得不再提上文所描述的「經緯度」模型了。我們今天可以很清楚的觀察到,如果用「豎切」的經線來看,體制的慣性是強大的。僅舉其中一個例子就知道了:台灣當下的政黨,不分顏色,都還是列寧式剛性政黨的文化。地理小小的台灣,竟然還分出「中央黨部」和「地方黨部」,選上總統也必定兼任黨主席。從「豎切」看,台灣其實還很中國。
但是,如果從「橫切」的世代緯線觀來看,景象就大大不同了。由蔣經國過世至今,台灣政治的絕大部分進步,都是由世代力量推動的。當然,推動改革的新世代,一旦進入權力圈後,也很容易就落入「經線」的慣性,十年之內成為老世代也是常態。簡單說,在權力的既有框架中,「出污泥而不染」是很困難的,若能做到「進污泥而不全染」就已經不容易了。
由此達到一個重要結論:在台灣,由「豎切面」去尋求改革是錯誤的方向,正確的方向必須由「橫切面」下手,而且橫切的世代間隔不能超過十年,最好以五年一世代為單位。十年,就足以令一個改革派變成建制派。
建制派就是改革派的反面。什麼叫建制派?就是不強求既有制度的改變,順著現有制度謀求最大利益和好處,即使有改革的想法和念頭,也是由現有制度的框架中尋找縫隙來推動。我們要記住一個事實:既有制度就是分配機制(或尋租機制);加入既有制度就是享受既有的利益分配。這個誘惑是極大的,能夠抗拒這種誘惑的人永遠是少數的。另一方面,曾經尋求加入建制體系而未獲成果者的哀怨與心理扭曲也是很自然的。
走筆至此,就不難理解文首用上「(蔣經國)棋盤上游走的遺愛、遺恨和遊魂」這段話。例如,近來喧騰一時的「誰是抓耙仔」話題,如果用「豎切」的觀點看,肯定會成為民國 111、113 年(2022、2024)選舉的政治鬥爭操作點。但是,如果用「橫切」的世代觀點看,那其實只是蔣經國棋盤(宮廷情治統御,永遠培養一股反對勢力以平衡已經成形的建制勢力)下的當時世代常態,不見容於今日世代的價值觀罷了。
再舉一例。「轉型正義」的範圍和時間的尺度,用「豎切」的邏輯和「橫切」的邏輯,會得到相當不同的結論。豎切,沒完沒了,無邊無際。橫切,達到切斷世代的目的、走上正途就可以了。
總的來說,不論是看過去還是看今天,台灣的政黨及不少政治人物,身上多少都背負著蔣經國棋盤的共業。若一定要深究,恐怕就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結局。順便說一句不能不提的話:台灣今天的大敵,不是內部的政黨,而是外部的共產黨;要反,就反共產黨以及它的同路人。內部自我鬥死,正是台灣敵人當前的戰略至高點。台灣若有一天死,不會是弱死的,而是笨死的。
台灣該做的,不是追究誰或誰在蔣經國棋盤上的經緯度,而是向這個棋盤告別,跳開這個棋盤製造出來的舊情綿綿及舊恨綿綿,更重要的,切斷這個棋盤格局下的舊利綿綿。如此,一個真正的新台灣才有望。
范疇專欄:別無他途—放下舊情、舊恨、舊利- 蘋果日報
「台灣必須告別蔣經國的棋盤」之二
出版時間: 2021/11/28 09:14
更新時間: 2021/11/28 09:15 范疇/戰略作家
論者指出,台灣的正道只有一途:社會放下舊情、舊恨、舊利,重新合理擺置資源,80%的精力向前看,向後看的精力不超20%。示意圖。資料照片/翻攝蔡英文推特
圖片來源 : 社內相
兩週前談到《台灣必須告別蔣經國的棋盤》,要點有三:
(1)民進黨、國民黨內許多政治要角,身上多少都背負著蔣經國棋盤的共業,當年誰是誰的線民以及線民之間的恩怨,若算帳到底,結果就是「大家一起死」;
(2)台灣今天的大敵,是外部的共產黨,但卻落入了「國民黨視民進黨為比共產黨更大的敵人」、「民進黨視國民黨為比共產黨更大的敵人」的荒謬局面;
(3)兩黨人物若不告別蔣經國棋盤下的舊情綿綿、舊恨綿綿及舊利綿綿,最終拖死的是自己。而不諳政壇險惡的一般選民,也必須意識到,台灣政壇如果不擺脫「蔣經國的遺愛子、遺恨子以及棄子」這因素,台灣無法脫胎換骨,新台灣也遙遙無期。
台灣國際地位的正常化,有賴於台灣自己內部政治的正常化。因此,不管國際形勢如何發展,無論美國和中國的衝突如何收場,無論台灣將來叫做「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台灣」、還是「台灣共和國」,台灣的正道都只有一途:社會放下舊情、舊恨、舊利,重新合理擺置資源,80%的精力向前看,向後看的精力不超20%。僅此一途,別無他途。
放下,不是放棄,而是在心理認知上畫出邊界。打個最通俗的比方:男女朋友分手,或夫妻離婚,放棄記憶是不可能的,但放下偏執,畫出心理邊界,重新邁向未知的將來,卻是可能的。這種放下是一種修養,但是,在某種現實條件下,即使沒有這種修養也得強迫自己這樣做,因為不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毀滅。台灣,當下就處於這種不得不放下的情境。
平民要放下,比較容易;單純商業利益的商人要放下,雖比較不容易但也沒那麼難。真正放不下的是權力場中的政治人物、利益場中的政商。蔣經國若有歷史地位,就是他在晚年,放下了他對中國的舊情、舊恨、舊利。當前的民進黨、國民黨部份人士(抱歉就不一一點名了,但歡迎夜深人靜時自己對號入座),若留下歷史惡名,就是因為放不下台灣地緣歷史中的舊情、舊恨、舊利。國民黨、民進黨之外的政黨,或許感到自己連新情、新恨、新利都還沒有到手,因此沒有放不放下的問題。但是,情、恨、利,只是一個程度的問題,你的情、恨、利,雖然現在還很短淺,但是隨著時間會加深加厚,不久之後的某一天,你會突然發現,纏繞在民進黨、國民黨身上的歷史情恨利共業,也會同樣轉移到你身上而令你動彈不得了。
台灣所有的萬年問題( 詳見《台灣萬年問題》系列共五篇),都離不開舊情、舊恨、舊利的共業。這些共業,與惡質的選舉文化互為因果;一般選民肯定看不到其深層的業力,但是政場、商場的當事人們,相信都是點滴在心頭。而當下社會的不團結或分裂,原因挖到最深處,其實並非基於對未來方向的分歧,而主要出於「共業圈」內人士對算老帳、被清算的恐懼,
當然,「共業圈」內的瓜葛有深有淺,同時又是網狀牽扯,很難用幾條簡單的標準畫出邊際,然而,這正是一個新台灣必須下手之處。歷史已經走到節點,再不做就晚了。
放下舊情、舊恨、舊利一團亂麻的共業,方法僅有一種,叫做「和解」。30年前的民國 79 年(1990年),一位朋友對我說:台灣今天需要的不是革命家,而是和解家。這話,在30年前雖具有若干道理,然而時機尚未到。今天,經過了種種「類革命」的事件,我可以很肯定得說,時機已經到了,因為「共業圈」內人再不醒悟過來,不但他們將兩敗俱傷,也會賠掉了一個新台灣的可能。
和解,不是一笑泯恩仇,不是放棄事實刨根,而是一種「心理上的大赦」。西方基督教的核心概念叫做「救贖」(Redemption),這是一個偉大的概念,我們不必拘泥於其宗教起源,只需用普世人文價值來應用這概念就可以了。
有了和解的心理基礎,所有的事實刨根可以繼續進行,但是人類的理性自然會畫出實務上的邊際。但也必須坦白指出,實務上的合理邊界,有賴於成熟的法治文化及機制。在「自由、民主、法治」三者環環相扣的普世價值體系中,台灣至今最弱的一環就是法治,這也是為什麼司法改革必須列為國之要務的原因。
30年來台灣民主進程中的最大遺憾,就是連續數任的民選總統,竟然看不到法治乃和解的基礎、和解乃新台灣的基礎。 其他方面的改革有快有慢,但司法改革幾乎原地踏步。
告別蔣經國的棋盤,實現有邊際的轉型公義,台灣人還有最後一次機會,那就是民國 111、113 年(2022及2024)的兩場選舉。但我真不知,有多少政場逐鹿者、商場巨賈看得懂這點?選擇,都是自己做的;結論,都是自己下的;後果,都是自己得承擔的。如果選擇了「寧打內敵、不打外敵」、「寧助外敵、不諒內敵」,造成了兩敗雙輸、耽誤了新台灣的進程,那也賴不得他人。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一:沒有理性空間的言論自由就是自由落體
范疇 03 May, 2017
台灣已經成為言論的自由落體,在觸地摔死之前,我們必須知道一個事實。 圖/美聯社
台灣已經成為言論的自由落體,我們要勇敢直視一個事實,這樣台灣才能在觸地摔死之前自我救贖。這事實就是:民主體制的要素之一,言論的自由,在台灣的媒體和輿論中幾乎已經完全沒有理性的支撐。理性,這個人類賴以生存、文化賴以成長的靈長類能力,在台灣的公共論述場域中,已經喪失了地位和尊嚴。再這樣下去,台灣人將反進化回到靈長類的最底層——猴子吵架的世界。
反智的言論自由
言論自由是台灣立足於世界最寶貴的資產之一,包括我能夠隨意寫這篇文章批評台灣,就是明證;但是,言論自由也會脫軌脫序。在私領域,台灣有可能是全地球最懂得如何防範言論自由侵害私人感情的地方,例如,任何人只要敢對另外一個人罵三字經,就有可能被告上法院而被判賠款。社會和法律如此尊重私人的感受,在美國歐洲都是不可想像之事。然而,在公領域,例如國家大政、公共行政議題上,台灣社會,尤其是媒體和公共組織,卻可以幾乎絲毫不帶理性的自由傾瀉,完全腐蝕了公共領域的理性空間。
在公共議題上,台灣的言論自由是反智的!
要找案例?幾乎沒有一件公共議題不是案例!週休二日還是一例一休、年金改革、司法改革、前瞻計畫8800億開支,我們只能從互相叫罵的內容中勉強蒸餾出一絲道理,雙方(或多方)在議題的初期或許還能道理對道理一番,但是局面通常以光速進入「謾罵與巴掌齊飛,強辯共歪理一色」的言論自由境界。
理性的聲音還是有的,但一般都很孤單;務實的經驗、真知和卓見,在狂風暴雨的口水中,要不了多久就滅頂。
萬年體制不去,台灣不會好
理性空間不存在這現象是因為台灣社會沒知識嗎?顯然不是,否則一百多所大學的教授們是幹嘛的?是因為政府內閣沒程度嗎?各個都是博士,不是嗎?施政的公務員沒經驗嗎?怎麼可能,哪一個公部門的中高級主管不是身經百戰二、三十年爬上來的?立法委員鄙陋嗎?或許一部份是,但年輕立委各個都想把事情做好,年長的委員也各個都是百經歷練的老江湖。
那麼,為什麼一群IQ 120-140的內閣、公務員、立委,碰到公共領域議題時,競相排擠理性空間,集體 IQ 剩下 80,最終做出IQ 80的決策?幾萬名學術界的教授遇到公共議題多數噤聲?公務體系內的承辦官員明知弊端卻無言?立委勇於黨團意志卻怯於個人見解?
問題,一定是結構性的;理性被排擠、菁英退化到猴子狀態,一定是因為他們每個個體都碰到了結構上不得不如此的困難。不探討結構問題,台灣在公共議題上走不下去了,只能像一張老唱片,同樣的曲調唱完了再從頭播放一次。
台灣的「萬年國會」問題早已解決(青年朋友可能連萬年國會這名詞都沒聽過),但是,台灣是不是還存在其他的「萬年XX」問題,導致台灣在公領域只能做老唱片?
是的,台灣的體制內還有許多「萬年結構」;這些萬年結構在我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在那裏,四十年過去了,當年和我一起嘲笑這些萬年結構的年輕人,現在都已經陷入了同樣的萬年結構。而當下在讀這篇文章的年輕人,如果這些萬年結構不發生變革,四十年後將發現自己也變成萬年結構中的一份子。老唱片,只會一次一次的反覆播放,只是音質越來越難聽,噪音越來越大。
權責分家的萬年結構
陽光下我們都有影子。但若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影子竟然和你的動作不同步,甚至離開你獨自行動,你會不會嚇死?權力和責任,應該就是身體和影子的關係;兩者若脫節,就要出大事。
馬英九政府時代,內閣和官僚體系有兩句笑語,你一定聽過;第一句是「官不聊生」,第二句是「有功無賞、打破要賠」。這就是標準的「權責分家」的笑話,結果就是政令不出總統府,政令不出行政院。每個公共議題、政策,既然涉及公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都一定會有爭議,如果施政系統權責分家,有權力喊價的人不用負責,負責的人沒有喊價權力,那麼這些爭議是永遠無法協調的,最終只能落入粗暴。
結構性問題不會因為換人做就消失,現在的蔡英文政府面對的是同一種狀況,如果沒有手術式的結構變革,蔡政府的下場一定和馬政府一樣,老唱片再播一次罷了。
最嚴重的權責分家,其實已經被討論過很多很多次了,那就是在現行的體制下,總統有權無責,行政院長有責無權。我知道,有人會說民進黨不是國民黨,蔡英文不是馬英九,但恐怕您終將會失望,您太低估體制慣性的力量了。
權責被分家,是一個決策機制、執行機制的致命傷。不論誰當政,對手一定從這割裂點發動攻擊;國民黨當政,民進黨一定從這裡切入攻擊,民進黨當政,國民黨也一定從這裡插刀。有人會說,現在民進黨全面執政,國民黨已經完蛋了,因此不用擔心這點。對不住,這又是假象,因為即使假設國民黨不見了,民進黨自身內部的派系,還是一樣會從這個體制弱點下手內鬥。
這意思就是說,如果責任和權力不能如影隨形,不管誰當政,台灣就只能亂成一團;理性決策、理性執行就不會有空間。這是一個如此基本的道理,連企業都懂得。被政治學界喻為大師的法蘭西斯.福山,四月中在台北演講,提出他二十年來對「民主」的重新反思結晶:一人一票是不夠的,開放式民主必須具有三個特徵:(一)有能的政府,(二)透明超乎黨派、任何個人的法治,(三)權責相符、能夠被問責的政治機制。大家想想,這三個特徵中,台灣符合了哪幾個?符合的程度?
台灣地不大,人挺多,自然資源沒有。若想長久的立足於世,沒有理性是不行的。每個公民,都必須意識到理性對台灣的重要性,為台灣創造理性的空間。尤其,我們必須認識到,公共理性的喪失,多半來自結構性的問題。理性空間的殺手,除了以上所談的「權責分家」這個萬年問題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萬年問題,容待後文一一解析。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二:中央、地方交相賊
范疇 22 May, 2017
台灣「中央/地方」分責不均的萬年結構問題如不改,台灣是永遠好不起來的。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自3月份行政院宣布推動前瞻計畫以來飽受各界批評,此項政策的病灶究竟在哪?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當一人一票的選舉權力下降到地方之後,「中央/地方」體制的效率就不存在了。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林全接受訪問時曾表示,台灣政府體制的問題因從培養地方自治著手,重整中央與地方政府的權責分配。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計畫,乃資源配置方案;預算,乃資源運用控制。一個上下交相賊、左右來回推的國家,怎麼可能出現好的計畫、對的預算呢? 圖/聯合報系資料庫
在〈沒有理性空間的言論自由就是自由落體〉中,提出台灣的萬年結構問題,惡瘤之一即為「權責分家」,亦即總統有權無責,行政院有責無權。這一篇要談第二個萬年結構上的惡瘤——自治權力的落差。
以「前瞻計畫」為病例
近來飽受針砭的8800億「前瞻計畫」,就是這第二顆惡瘤的病徵之一。不過別誤會了,本文對前瞻計畫的評論,可能和所有其他批評該計畫的切入點不一樣。
前瞻計畫被各界罵得體無完膚,總結下來不外乎六個批評角度:
1、政府財政能否負擔?
2、是否太大手大腳又生出一大堆蚊子工程?
3、發展方向對台灣的經濟提升對路嗎?(例如李開復先生最近撰文表示,在AI軟體產業上台灣已經沒有機會)
4、項目內容對不對(例如全台廣建未來收入無法自償的輕軌)?
54、決策過程是否嚴謹?(例如各部長在聯合記者會上一片茫然)
6、地方分配是否公平?(例如藍營執政地認為重綠輕藍)。
這六個批評角度,都不是本文的角度。事實上,即使各界經過爭辯討論在這六個角度上達成一致,在接著即將提出的「萬年結構問題」之下,前瞻計畫還是注定失敗。換句話說,以上六個批評的角度都只屬於「病徵」的層次,而未指出「病灶」。然不談「病灶」,只爭論「病徵」,台灣是永遠好不起來的。
中央/地方體制 + 一人一票 = 民主的毒藥
那麼,以前瞻計畫為病例,病灶在哪?病灶就在當年從1,000萬平方公里、5億人口的中國大陸塊移植到3.6萬平方公里、數百萬人口的台灣島上的「中央/地方」體制。是的,即使人口增加到2,300萬人,這套「中央/地方」體制對台灣而言還是一件XXXL號的外套,就好像把兩米三個子姚明的外套壓在一米七個子的人身上,不用說打球了,連走路都有困難。
我不是憲法或行政法專家,但是任何有常識的人翻翻憲法,還有後來修憲後的「財政收支劃分法」和「地方制度法」,就會發現一件事:台灣在所謂的「民主化」之後,政治權力大大的下放到了「地方」,然而財政收支權力卻還是依舊大大的集中在「中央」。
這又有什麼問題呢?「中央/地方」體制在中國不是實施了幾千年嗎?蔣經國時代不也是「中央/地方」體制嗎?台灣的經濟起飛、許多重大的建設,不就是在這體制下完成的嗎?問題大了去了!而且台灣人還不察。
「中央/地方」體制要有效率,條件是必須上有強人,讓決策可以一條鞭由上到下徹底執行。但是,當一人一票的選舉權力下降到地方之後,這種從中央到地方的一條鞭就不存在了。
照道理講,當台灣實施一人一票民主化的時候,皇朝式、帝國式的「中央/地方」體制應該徹底變革,將財政收支權力也相應的隨著政治權力下放到地方,讓二級治理單元真正的自治起來,自己對自己負責。然而在歷史關頭,台灣卻沒有跨出這一步,想來還是因為傳統的「做皇帝」心態作祟,「中央政府」的概念比起「人民作主」更為誘人吧。
結果就成了現在鐵打不動的「財政收支劃分法」和「地方制度法」,在這兩法之下,台灣就此落入「中央以財政劃撥權挾持地方,地方以選票綁票中央」的「上下交相賊」的永久宿命。
這樣描述好像有點太抽象,改用大家一聽就懂的語言來講,就如同此次 8800 億前瞻計畫被形容為「綁樁行為」的道理一樣。不過不要以為這是在批評民進黨,當年國民黨也一模一樣,大家應該問的問題是,為什麼民進黨一上台就學得和國民黨一模一樣?這就叫做「結構問題」。在結構下,他做、你做、我做,結果都一樣。一樣的結構,只會得到一樣的結果。台灣要好,萬年結構不改不行。
林全的自白
其實,在台灣明眼人甚多,搞政治的、做學術的,對問題癥結的了解,那可比這篇文章深刻多了,只是高手因為各種社經地位和利益的考慮,隱而不言罷了,但若真懂得的人不說,那也等於是欺矇了、繼續耽誤了下一代的青年人。
在前瞻計畫上,責怪甚至辱罵行政院長林全的人不在少數,但最近的一段話,顯示他完全懂得其中道理。520前夕,行政院長林全接受訪問時表示:
我對蚊子館、大而無當的建設,也有體會。但我認為形成這些問題主要是國家制度的問題。不是個人的問題。國家制度的問題,就是又要地方選舉,地方選出來的政府又不必負擔財政平衡的責任。理想的,譬如美國、加拿大的狀況,地方政府都自籌經費提供服務,所以要財政平衡。加州破產,也不會有人問白宮該怎麼辦。但如果我們有個縣市破產,媒體就會問:到底你行政院做了什麼事讓它破產。
我們的憲法裡有規定省稅是省決定,縣稅是由縣決定。但是因為要一半以上地區實施選舉才進入憲政時期,所以憲法被凍結。現在只有一個地方自治條例。有地方選舉,而沒有地方立法。長期搞地方財政,這是我心中之痛。
解方是培養地方自治,中央地方分層負責。但這不是行政院說了算的事。地方政府玩久了這套遊戲規則,老百姓也不會接受。這需要地方自治的觀念被每個人接受。
兩顆惡瘤的相乘效應
你看,說得多透徹,說得好明白。這就是台灣萬年結構的第二顆惡瘤:地理單位在政治權力和財政權力之間脫序落差導致的「上下交相賊」。若再配上第一顆惡瘤,總統有權無責、行政院有責無權的「左右來回推」,媽媽咪呀,你就知道台灣的問題有多大了。豈止這次的前瞻計畫,將來所有的國家計畫的命運都會是一樣「假大空」,地方弄虛作假隨口喊價爭中央劃撥,弄出一個大餅計畫,然後過幾年大家利益落袋、國家空忙一場。再說一次,什麼黨來,什麼人物來,結構不改,結果都一樣。
計畫,乃資源配置方案;預算,乃資源運用控制。一個上下交相賊、左右來回推的國家,怎麼可能出現好的計畫、對的預算呢?
由於這裡所舉的病例,主要還是經濟方面的病例,那就讓我用一個經濟的真實故事作為文章的結束。話說已故諾貝爾經濟獎得主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一次在一個非公開的場合中不客氣的對某國領導人說:「作為經濟學家,只要我知道誰在用誰的錢為誰做事,我就能給出經濟政策上的建議。但是像貴國這樣,看不出誰在用誰的錢在為誰做事,我實在無能為力,請不要再請教我了。」
前瞻計畫提出 8800 億的 「預算」,究竟是誰在用誰的錢在為誰做事呢?這問題若回答不出來,即使文首所綜述的六大質疑都被完美解釋掉了,前瞻計畫也只會有一個假大空的命運。當然,不止經濟,其他方面的問題也一體適用。例如,對於「第一顆毒瘤」——權責分家,我們也可以問一句:究竟是誰在用誰的權在為誰做事呢?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三:不要再做吠狗,要就要改變軌道
范疇 11 Jul, 2017
哀莫大於心死,哀走到盡頭,才是心死,除非你自己讓哀走到盡頭,否則你的心是死不了的。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我們實在很難找出一個像台灣這樣的地方,已經一人一票、言論自由,但是人人都感覺自己的吶喊像是狗在吠火車。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請以前瞻眼光改變軌道,而不是將老辦法、老情緒化妝成為老軌道上的前瞻!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年青的朋友看過來!哪怕你只有15歲。哪怕你已經70歲,只要你還會在午夜夢迴時嘆息自己年輕的時候不夠衝動,那就看過來吧。
如果你對台灣的現狀沒有失望,那你可能不是這篇文章的讀者;如果你對台灣的現狀已經完全絕望,那你也可能不是這篇文章的讀者。社會的動力,一定是潛藏在那群已經失望但還沒有絕望的人當中。失望,來自我們看不起某些人的作為、某些人的嘴臉、某些制度的荒唐、某些頭往沙子裡埋的鴕鳥;而沒有絕望,是因為我們依然還有年青的衝動、還有做一個人的志氣、還有看著星空感動的能力。
千萬不要低估了失望與絕望之間的距離;從失望到絕望,尋找動力的空間還是極大的。那句老話——哀莫大於心死,哀走到盡頭,才是心死,除非你自己讓哀走到盡頭,否則你的心是死不了的。活殭屍和殭屍是不一樣的;活殭屍還有一口嚥不下的氣,當心,這口氣沒了,就成真殭屍了。
狗吠沒有駕駛人的火車
這幾年來,越來越常聽到這句話:狗吠火車!台灣是個奇妙的地方,從小市民到教授到企業家到立法委員到部長到行政院長到總統,都感覺自己的吶喊像是狗在吠火車。國民黨執政時代,幾乎毫無例外的,一群產、官、學朋友聚餐時,都覺得自己滿腔抱負無從發揮,就像狗吠火車;民進黨執政了,也幾乎毫無例外的,一群產、官、學朋友聚餐時,都覺得自己滿腔抱負無從發揮,就像狗吠火車。
不管國民黨執政還是民進黨執政,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在狗吠火車!那麼,究竟誰在開火車?
大哉問!有沒有可能,台灣當前正在開的這列火車,根本沒有駕駛人?所有的人,從小市民到教授到企業家到立法委員到部長到行政院長到總統,都只是乘客?有些在頭等艙,有些在商務艙,有些在普通艙,但沒有一個艙的乘客有能力決定列車的方向、速度及何時換軌?
「狗吠火車」是自欺,是自我安慰
「狗吠火車」這形容,指的是狗在路邊對火車狂吠,無效!但細細一想,台灣人用這句話來形容自己的無力感,其實是一種自欺,一種擺脫自己責任的託詞。台灣已經是一人一票的國家,隨時可以組織遊行的國家,媒體上可以任意發表意見的國家,甚至是可以佔領立法院的國家、包圍總統座車丟雞蛋的國家。每一個台灣人,都不在台灣號列車之外,而在其內。都在車內的人,即使感覺自己像狗,也不能用「狗吠火車」來自嘲解脫自己的無力感啊。真正的問題在於,台灣號列車上的這幫乘客,無能推舉且信任一個駕駛團隊;真要形容,比較像是一群在車廂內部互相吠叫、互相推擠的狗,誰也進不了駕駛艙,即使一時闖進去了也馬上被咬出來。
「慣性 + 老軌道」的台灣
如果沒有人在駕駛火車,那火車怎麼在移動?答案是:慣性+老軌道。在這比喻下,慣性就是台灣的老本——台灣究竟是一個曾經發達過、平均國民產值達到兩萬美元的國家,還有一些剩餘的元氣在推動火車,但速度已經越來越慢,已經由世界第17落至第22,朝向第30名掉落。而老軌道,就是台灣的老舊體制以及(抱歉了)傾向服從性、奴性的趨利文化。
台灣的問題重重,不過這並不稀奇,全世界的國家都處在問題重重之中。很多人深信,台灣的重重問題出自政治的分裂(例如所謂的藍綠分裂),或出自歷史恩怨(例如228的創傷),或出自中國的脅迫(例如所謂的統獨問題)。但是,經過多年的觀察、思考及社會接觸(尤其是與年青世代的交往),我真的覺得這些都是表面的現象,而不是台灣重重問題的根源和本質。
為什麼我會如此認為?因為,如同上述,全世界的國家都處在問題重重之中,如美國的民主、共和兩黨之間的水火不相容,如歐盟的脆弱,如歐菲阿拉伯區域的種族、宗教、地緣的複雜,英國的內部分離主義,俄國對周邊國家的威脅,甚至中國內部搖搖欲墜的政治鬥爭、對外的脆弱國際關係。但是,這許許多多問題重重的國家和地區,儘管經常因此動亂、因此死人,然而,別人家總能在衝突矛盾之中顯現動力。我們實在很難找出一個像台灣這樣的地方,已經一人一票、言論自由,但是從小市民到教授到企業家到立法委員到部長到行政院長到總統,都感覺自己的吶喊像是狗在吠火車。
不是政治、不是經濟,而是文化
台灣社會當下的集體無力感,其根源絕對不是政治的問題,不是經濟的問題,甚至不是人性道德的問題,而是一種文化問題。文化的定義千百種,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不論如何都離不開文化的核心要素——遇到問題時的心態(Mindset)。所謂「心態」,就是遇到事情時的價值取向定式,以及隨之而來的情緒定式、行為定式。文化定式,就是軌道,再度抱歉的說,台灣的軌道,就是老舊的體制加上傾向服從性、奴性的趨利文化。
很多其他國家,也深受老舊體制之苦,但他們文化中的叛逆性、創新性,補償了老舊體制之惡;也有很多國家,雖然也深受奴性服從習慣之害,但是卻能冒出奇人異士,通過顛覆體制以提高競爭力。似乎唯有台灣等極少數國家,既產生不了奇人異士來制度創新,廣大選民也無力擺脫奴性服從的潛規則,導致了台灣號列車上的所有乘客,形成不了一個有效的駕駛團隊,僅僅依賴慣性,越駛越慢。
活殭屍的狀態
有些人看到「活殭屍」這個詞可能會非常的不高興,因為,台灣上上下下,我們還看得到許多堅持自己價值、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人物和團體,小至堅持「十元吃到飽」、拾荒也要賠錢做的擺攤阿嬤,中至退休經理人、退休官員投身偏鄉教育或幫助下一代創業,上至(極少數的)政場人士只做實事且憂國憂民者。是的,這些都是事實,也是許多對台灣失望但並未絕望的人的精神支柱。
但是,這些數量不算少但零零散散的努力,並不能撼動台灣人人感到自己在狗吠火車這一大事實。「活殭屍」,意味著某些部位還在活動,某些神經、某些肌肉還有生氣,但是作為一個整體,還是一具活著的殭屍。
「鐵達尼號情操」無補於事
我以非常難過的心情要說一句話:台灣社會中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的表率現象,其實也有兩面性;一方面,那是崇高情操的表現,但另方面,那也是獨善其身、自己為自己心理解脫的逃避。這樣說,有點殘忍無情,我知道。但是試想,當一輛沒有駕駛的列車無目標的順著老軌道滑行時,車上的乘客即使互相噓寒問暖、互相扶持、互相滿足對方的小確幸,不能說過程沒意義,但對結果有意義嗎?
我們想想電影鐵達尼號,裏面多少崇高的溫情,甚至沒有一個人是壞人,但是當駕駛艙無人,只有一個小水手站在高處極聲吶喊,最終不過是為後人提供劇本素材罷了。
若你還年青,請聚焦於改變軌道
凡是已經失望但尚未絕望的人,不管年紀大小,在這篇文章中的定義下,都是年青人!年青人在台灣必須死死的咬住一件早已經過國民黨、民進黨、藍綠、統獨各派認證過的大事實:狗吠火車無用,但狗在火車內互吠,不管是惡吠還是善吠,也同樣沒用。
歷史將證明,唯一有用的辦法是:聚焦於改變軌道,也就是從顛覆老舊體制,以及自覺到台灣文化中的服從奴性趨利性。細一點說,就是台灣有太多人通過服從性由老舊體制中趨利,太多人通過奴性在老舊體制下牟利。在這種文化下,真實的創新和突破是不可能的。台灣需要一批懂得這道理的駕駛團隊,最不需要的就是在路邊吠火車的狗,以及在失控的火車內惡吠、善吠的狗。
年青人!請以前瞻眼光改變軌道,而不是將老辦法、老情緒化妝成為老軌道上的前瞻!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四:變形金剛吠火車——用腦發電
范疇 18 Aug, 2017
台灣幾乎所有的大問題,包括能源問題,都是屬於結構性的。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大斷電之夜,用上筆電續航力,把螢幕光度降到最低,開始了一段思考旅程。我確信用愛不能發電,但我也確信,用腦可以發電。而且我百分之百確定的是,台灣人如果不開始用腦子,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後,不管是用煤發電、用核發電、用氣發電、用太陽發電、用水發電、用風發電、用地熱發電,台灣百分百會經常發生全台大斷電。
台灣幾乎所有的大問題,包括能源問題,都是屬於結構性的。結構出問題,不但愛不能解決,煤、核、氣、陽、水、風、地,也都不能解決。結構是萬年問題,結構不變,問題也一萬年存在。當下拿出主婦聯盟的「用愛發電」口號,極盡調侃恥笑和怒罵,若不用腦子分析萬年結構問題、不對萬年結構動手術,即使政黨再輪替三次,結果都不會改變,因為,不但愛不能發電,恨也一樣不能發電。
做狗,還是做變形金剛?
在本系列的第三篇〈不要再做吠狗,要就要改變軌道〉,寫了這樣一段文字:
這幾年來,越來越常聽到這句話:狗吠火車!台灣是個奇妙的地方,從小市民到教授到企業家到立法委員到部長到行政院長到總統,都感覺自己的吶喊像是狗在吠火車。國民黨執政時代,幾乎毫無例外的,一群產、官、學朋友聚餐時,都覺得自己滿腔抱負無從發揮,就像狗吠火車;民進黨執政了,也幾乎毫無例外的,一群產、官、學朋友聚餐時,都覺得自己滿腔抱負無從發揮,就像狗吠火車。
狗是改變不了火車的,因為火車行駛在軌道上。單憑狗吠,也是改變不了軌道的,因為軌道是一個結構性的固化。如果你把自己當狗,吠叫的分貝再高,也就是一條狗。只有你把自己當作變形金剛,你才有改變軌道的力道。將來不管哪個政黨執政,哪個人當總統,如果他/她沒有把自己視為變形金剛的魄力,那麼圍繞在身邊的一定不過是一群狗,吠叫者身心俱疲,不吠叫者爭食萬年體制中的肥肉。
寡頭壟斷 一定斷電
回到斷電這件事。台灣電力供應的萬年體制問題何在?簡單的幾個字:萬年的寡頭壟斷。寡頭壟斷下,帶來的一定是權力的壟斷、利益的壟斷;寡頭壟斷的體制軌道不破,所謂的「多元能源」,到頭來一定是發展得雞零狗碎,徒然增加能源成本,提高斷電風險。
從「萬年體制問題」這角度切入,最應該問的問題是:像當前這樣,發電、輸電、賣電這三個環節都放在一個壟斷體內,任何的能源政策,不管是煤、核、氣、陽、水、風、地,能夠保障台灣未來的民生和工業不缺電、不斷電的威脅嗎?
換個方式問同一個問題:倘若台灣的油品,從挖油、買油、煉油、運油、賣油,都放在同一個壟斷體內,台灣的民生、工業用油鏈條,勢必經常出現「斷油」。今天台灣沒有斷油問題,正是因為油品的供應鏈條已經得到了某種程度的開放(但還遠遠不夠開放),相較之下,電力的供應鏈條還是寡頭(甚至可說是獨家)壟斷的。
現在出國的交通很方便,因為航空業已經打破壟斷;有五花八門的菸酒可享用,因為「菸酒公賣局」的壟斷老早被打破;有高鐵可坐,因為當年敢用BOT結構開放軌道運輸。再想想,如果通訊行業只有中華電信一家壟斷,台灣的電訊是不是也會經常「斷訊」?
不動體制手術 任何能源政策都是原地打轉
打破電力行業的壟斷,有兩種切法:橫切或豎切。橫切,就是開放電力公司牌照;豎切,就是拆分發電、輸電、賣電這三個環節。橫切還是豎切或橫豎一起切比較好,這牽涉到專業知識,這個解題超出了我個人的知識範圍,不敢妄議。但我深信,如果不對這電力供應壟斷的萬年問題做出手術式的結構改變,台灣的能源政策只會原地打轉,不管你是煤派、核派、天然氣派、太陽派、水派、風派、還是地熱派。
政府和立法院不動手術式改革,因為裏面忙著吃萬年體制利益的人太多,因為裏面懂得萬年體制才是問題核心的人,對不住了,只把自己當作狗的人太多。我們真的需要變形金剛!
你也可以是變形金剛
在政界的變形金剛出現之前,好消息是,民間還是有人用創新的思維試圖鑽出一個縫隙。例如,Gogoro 公司的最終商業目標是儲電、輸電和賣電——它不是賣機車的。同比之下,在土地資源豐富的美國,特斯拉公司的終極定位是一條龍的新型電力公司,一樣,它不是賣車的。
你我也許永遠不會從政,做不了用政治力量對台灣的萬年體制動手術的變形金剛,但是,用顛覆性的思維定義自己的角色,不管你在哪個行業,還是很有機會成為民間的變形金剛的。
不好意思,再囉嗦重複那句話:你把自己當狗,不管你用愛還是用恨,都擺脫不了狗吠火車的命運;只有把自己看成變形金剛,用腦袋想出顛覆性的思維,才能改變火車的軌道。做狗還是做變形金剛,其實你不是完全沒選擇的!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五:小英林全再不識、不除肉桶,台灣就GG了
范疇 04 Sep, 2017
蔡英文出任總統、民進黨完全執政以來,做出的一連串改革動作,其唯一的合理性基礎,就是拆除國民黨時代的肉桶政治。 圖/取自蔡英文臉書專頁
蔡英文作為總統身兼民進黨主席,在行政院長林全也由她直接指派下,倘若遇到台灣內政大事,只是讓肉桶內職位互換,幾件大事下來,她就GG了。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每一次的政策決定,每一項的立法決定,每一盤的人事佈局,都在考驗著全面執政的民進黨會不會再次成為「肉桶政黨」。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導致一個國家淪喪到無法翻身的,有三種極端。民粹政治走到極端就是暴民政治,菁英政治走到極端就是寡頭政治,而肉桶(pork barrel)政治走到極端就是制度性的自肥和分贓。三者中任何一者走到極端,這個國家就GG了。GG是遊戲用語,Good Game,表示一個玩家用力玩遊戲,但終於因為技不如人或亂搞亂來而鞠躬出局。
這三種政治雖然各有其名,但若從臨床病徵來看,肉桶政治是共同的病像。若不是肉桶自肥分贓太明顯,一般的民粹政治也走不上暴力之途,菁英寡頭也可能被人民忍受。
蔡英文出任總統、民進黨完全執政以來,做出的一連串改革動作,坦言之,其唯一的合理性基礎,就是拆除國民黨時代、已經深入國家機器肌理的肉桶政治。請試想,黨產清算、年金改革、司法改革,固然背後也有民粹怨懟、糾正菁英把持的社會推動力,但是真正拿得上「民主法治」檯面的客觀理由,難道不就是對長年肉桶政治自肥分贓的解構?
邏輯的結論只能有一個:蔡英文作為總統身兼民進黨主席,在行政院長林全也由她直接指派下,倘若在遇到台灣內政大事時,無能或不願解構該事件的肉桶肌理,而只是讓肉桶內職位互換,或A肉桶換為B肉桶,幾件大事下來,她就GG了,民粹動力和菁英形象都無力回天;更糟的是,台灣人民眼睜睜得看到歷經兩大黨,國民黨和民進黨執政,都無能無願解構台灣的肉桶政治結構,這將導致進一步的青年喪志、企業外流、人才佇足,台灣也就GG了。
肉桶政治的聚落何在?一曰政黨,二曰機構,三曰幫派。其隱密性,三大於二,二大於一。
肉桶聚落三之一:政黨
先說最明顯的,一眼就看穿的,政黨肉桶。
最早的國民黨,不但好康吃盡,還要巧立各種名目收費勸捐,部分補貼同黨、部份納入私囊;這也是今日民進黨追索不當黨產、追溯某些個人或家族責任的合理性基礎。前民進黨籍總統陳水扁,導致其入獄的各種原因中,也有濃厚的政黨肉桶成份。而近日的「前瞻計畫」預算的分配,其中政黨肉桶成份也招人起疑。政黨肉桶是最明顯的,因為「數字會說話」,只要拿出那句記者界的名言,「順著錢摸」(follow the money),脈絡大致可尋。
肉桶聚落三之二:機構
其次是圍繞著「機構」的肉桶政治。
不用說大家也知道,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國營企事業的採購和壟斷性販售,如台電公司和中油公司,以及其他無數大小不等的國營單位。除了採購和販售,若再細分,無數公有財團法人、基金會、協會的預算和人事,也都在機構肉桶的聚落範圍內。
最近的一個例子:815全台大斷電,其處理方式幾乎就是一場機構肉桶的標準戲碼。一字排開鞠躬謝罪下台的高層人士,多數的真實下場不是「反向高升」就是「如如不動」,再不濟就是「轉桶」,A桶轉B桶,大桶轉小桶,轉到那些早已被馴化的國營事業或財團法人。幾乎各個都是林書豪,尼克隊轉火箭隊罷了;與林書豪不同的是,「林來瘋」靠得是真實球技、真實的積分數據,而台灣的機構肉桶隊員能夠不斷轉桶的底層邏輯是「權來瘋」或「錢來瘋」,靠得是過去權力派用脈絡和預算服從的業績。
肉桶聚落三之三:幫派
第三,最隱晦的,就是幫派肉桶。當然這裡的「幫派」指的不是四海竹聯天道盟,而是往往跨政黨、跨意識形態、跨公部門/私部門,遊走於某個領域、橫跨產官學的菁英同盟,例如大家朗朗上口的「交通幫」、「財金幫」,還有社會不太意識到的如「科技幫」、「工業幫」。
台灣的政策,多年來老酒裝老瓶,距離世界的前段班越來越遠。是沒知識嗎?不會吧,台灣的產官學人士中的博士比例,不是世界第一也是第二。是不懂方法嗎?也不會吧,所有的社會、經濟大議題,哪一次不是把全世界的方法都收集起來爭論?那麼,為什麼只要是「政府」這玩意插手的領域都一律的落後?為什麼金融領域會落後世界前段班十幾二十年?
這已經不是前述的「國營機構肉桶」所能解釋得了的,因為金融行業早已有相當比例的私人家族在經營。觀念和作為上的落後,恐怕只有長年盤據領域、內部繁殖、跨公跨私的「財金幫」生態才能解釋。
科技、工業也有幫?
再說到非公非私、既公又私的「財團法人」如工研院、資策會,過去固然有其貢獻,但在常年的高層官派和財政預算下,不僅喪失了世界新經濟轉型的應變能力,而且弊端叢生時有所聞,甚且淪為科技幫搏擊上位的「中途之家」,或出事下台後的「回收再利用塲」,淪為酬庸安置處所。
工研院及資策會今天依然是台灣科技人才最集中的機構之二,然而由於結構陳舊,方向凌亂,困住了數千名新生代、中生代科技人才。我常在想,如果把這數千人才送到以色列發揮,或者乾脆把工研院、資策會外包給以色列經營管理,這些人才不知道可在世界上發揮出多大的光芒。但現在,他們都在幫派肉桶政治的走馬燈昏光下,逐步向著凋零老兵蹉跎前行。
有關資策會、工研院及其上屬經濟部之間的「肉桶效應」,一年多前也曾經寫了一篇〈XX的資策會——兼論台灣的數位經濟〉,但由最近的幾項發展來看,內情已經越來越惡劣。當下正處在爆炸點的「樂陞許金龍」案,從媒體剝繭抽絲而來的歷史紀錄看,經濟部下屬的工業局、財團法人資策會,其當年主事人等不但難脫其咎,即使檢方對其展開刑事調查、或監察院啟動調查也不為過。再看過去媒體報導回顧,當年行政院秘書長林益世竟然也先後通過白手套從資策會及其他經濟部下屬機構取得約千萬元的「補助款」。
媒體界近傳,與這些先後「肉桶綑綁事件」有直接間接牽連的官員,不是現在位居要津就是鞠躬下台後竟有回鍋工研院、資策會或其他經濟部下屬機關之盤算,這不是「一班人馬幾塊招牌」、A桶B桶、大桶小桶來回搗騰,又是什麼?若談跨政黨、跨機構的幫派肉桶,大概沒有比這更鮮活的案例了。
再不解構肉桶,台灣就來不及了
這樣說,會得罪許許多多人,我知道。但是我覺得不明說已經不行了,因為再不解構肉桶,台灣就來不及了。許多身在肉桶中的人,都是好人,他們鞏固所在肉桶的出發點甚至都是善意的,然而,如同我們都聽過的那句真理:壞人做壞事理所當然,最怕的是好人在體制下不能做好事,甚至不得不做壞事。對這個道理,我們都要戒慎恐懼,尤其是社會菁英。
台灣快要來不及了,多年來吃老本,在社會動力上、態度上、行動力上,與國際前段班越差越遠,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沈痾僵局之下只能動手術,任何「內科式的調理」,沉痛得說,原來就已經微薄的政府預算,只會被種種肉桶政治結構一點一點的吸啄殆盡。肉桶政治,無論是上述三種的哪一種,若再不做手術式的解構或切除,最終將把台灣的民粹推向暴民政治、或菁英政治變成寡頭政治,與大家好不容易取得的一點民主和公民意識,背道而馳。那還談什麼前景和主體性呢?
「轉診」後的台灣
台灣這個肉桶病號,已經由「國民黨醫院」轉診至「民進黨醫院」一次,後來又從「民進黨醫院」回診至「國民黨醫院」,現在再度轉診至「民進黨醫院」。不論這個病號的病因來自何處、起自何時,當下所在醫院和醫生們,都沒有抱怨的權利。醫好他,使他重新散發活力,就是你的責任。醫不好,只有三種原因:(1)病人已經病入膏肓,回生乏術;(2)你的醫術、醫德不行;(3)醫院內醫生派系內鬥、肉桶利益綑綁,把病人推來推去,每推一次就折騰病人一次,直到無治。
上述三種肉桶就是三個大染缸,讓原本或許懷著改革大志進入政治或公務領域的人,用不了多久就會習慣而「不聞其臭」。請問小英總統和她所帶領的民進黨,倘若上述三種肉桶政治的肌理不除,所有的「改革」對台灣的發展前景有「治根」的作用嗎?即使國民黨徹底從台灣消失了,倘若民進黨在其梁山泊派系生態下,開始繼承幾十年來的自肥分贓高層利益結構,全面剪枝嫁接「肉桶政治」,台灣就準備GG吧。
現在斷言還過早。但是,每一次的政策決定,每一項的立法決定,每一盤的人事佈局,都在考驗著全面執政的民進黨、總統小英、行政院長林全,究竟是遠離了肉桶一步,還是向肉桶靠近了一步。我們是多麼的希望看到,台灣出現一個「非肉桶型」的政黨啊!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一:沒有理性空間的言論自由就是自由落體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二:中央、地方交相賊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三:不要再做吠狗,要就要改變軌道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四:變形金剛吠火車 - 用腦發電
台灣萬年問題系列 五:小英林全再不識、不除肉桶,台灣就G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