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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志／中華商場的複製與再現
2020-03-09 23:26 聯合報 / 李清志（作者為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天橋上的魔術師」還原80年代中華商場內的商店及住家，細節都很用心。記者杜沛學／攝影
那天下午去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記憶中的中華商場，猶如夢境一般浮現在我眼前，揉合著吳明益「天橋上的魔術師」小說情節，讓人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事實上我去的地方是公視推出的大戲「天橋上的魔術師」之場景，劇組耗費鉅資在汐止一處工地，打造出一座如假包換的「中華商場」，包括「點心世界」、「佳佳唱片行」，以及訂做高中制服的店家，甚至商場旁的鐵路平交道、守平交道工人的小亭子等等，重現了當年中華商場的熱鬧榮景。許多人來到這裡，記憶中熟悉的情節一一被喚醒，內心感動又興奮！
我對中華商場的記憶並不鮮明，因為小時候並沒有常常混西門町，倒是對中華商場的「點心世界」印象深刻，因為父親是生物老師，對台灣當時的衛生很沒有信心，不喜歡我們在外頭吃東西，但是母親曾經帶著我去「上館子」，就是去中華商場的「點心世界」，在我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那個「點心世界」和我記憶中的空間竟然一模一樣，只是沒有母親陪在一旁……
當年國民政府撤退來台，老兵們沒地方去，便在西門町附近，沿著鐵軌邊搭建違章房舍，除了居住之外，也做點小生意，慢慢形成長條形聚落，卻也造成市容的髒亂與混雜；後來聽說蔣介石驅車經過覺得老兵們太可憐，所以就指示興建中華商場，安置違章建築裡的商家。
各地的老鄉親被集中在中華商場這座三層樓的建築裡，有人賣西裝、有人算命、有人做獎杯獎牌，也有人賣中藥、賣家鄉口味料理，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還有人在天橋附近開茶攤，擺個電視、幾張藤椅，讓人來喝茶看電視聊天，幾乎大江南北的所有東西都被集中濃縮在這個地方，所以中華商場其實就是具體而微的「中華民國」。這個現象並非刻意去塑造完成的，而是一種因為大時代歷史才被迫形成的奇妙現象。
其實中華商場這座建築，在當年也算是非常先進摩登的建築規畫，長條的建築配置，八棟之間還有天橋連結，甚至與其他路口天橋與建築連接，形成一種立體的「空中街道」，在天橋上還有各式攤商活動，甚至有街頭藝人的出現，這也是「天橋上的魔術師」之由來。這種天橋連接，立體交叉的建築，旁邊還有鐵路列車呼嘯而過，猶如義大利「未來派」（Futurism）始祖聖艾利亞（Antonio Sant’Elia）所繪製的未來城市。
中華商場在民國81年(一九九二年)拆除，那些大江南北的雜貨、飲食店家從此消失或是轉往台北市其他地方開店，老饕們千辛萬苦前往新店家用餐，卻發現新店家似乎失去了老店的味道，不是滋味不同，就是熟悉的味道已經變調；那些原本作為味覺記憶的種種食物，似乎也就不復存在了。
最可憐的是，那些隻身來台的老兵們，中華商場原本是他們治療鄉愁的重要場所，隨著中華商場的拆除，故鄉的種種記憶隨風飄散，稀釋在城市的熱鬧喧囂裡，再也難以尋回；所以有一陣子總是可以看見許多老先生，遊魂般地在西門町晃來晃去，與年輕的學生辣妹們形成強烈的對比，西門町的麥當勞甚至曾經是最多老人顧客的速食店，他們似乎都是想要尋回以前中華商場裡的鄉愁滋味。
與其說「天橋上的魔術師」劇組複製重現了中華商場，倒不如說是中華商場複製重現了老兵們記憶裡的「中華民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