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文華／喊停的意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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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華／喊停的意志力
2022-03-08 01:13 聯合報 / 王文華（作者是網路媒體《創新拿鐵》創辦人）
華裔美籍選手陳巍在冬奧花滑奪金。(美聯社)
廿二歲就登上人生巔峰，接下來怎麼走？
十八歲就跌到人生谷底，怎麼爬回來？
這兩件事的主角，都是冬季奧運男子花式滑冰金牌、華裔美籍的陳巍。
陳巍三歲開始滑冰，十七歲拿下全美冠軍，是史上最年輕的金牌得主。隨即參加四年前的冬奧，奪金呼聲最高。當時他最強勁的對手，沒有國籍，而是萬眾和自我的期待。然後，他在短曲項目中連續失誤，排名十七。
瞬間，他掉到人生谷底。始終火熱的人生，開始結冰。
當晚，他打電話給姊姊。姊姊跟他聊了很多，但絲毫沒有提到奧運或滑冰。
第二天，他回到賽場，進行長曲項目，完成五次的空中旋轉四圈。自知奪金無望，他臨場決定嘗試不在計畫中的第六次，也成功落地，在長曲中得到最高分。但短曲的失誤無法彌補，最後，他排名第五。
回家後，他上了耶魯大學。雖然繼續滑冰，但生活中不是只有滑冰。他上課（主修統計）、念書、和其他運動的選手交朋友，當個「正常」的大學生。
一年後，他重回賽事。橫掃每一場比賽，一路到北京冬奧。
陳巍怎麼從谷底爬回巔峰？
他喊停。
因為不再冀望奪金，反而在四年前的長曲項目拿到冠軍。因為喊停，開始滑冰以外的人生，反而成為更好的滑冰選手。
巧的是，耶魯大學有一位老師，也有類似的經歷。
耶魯大學三百年來最受歡迎的課，叫「心理學與好生活」，談快樂。一千一百人搶修。授課老師是四十六歲的蘿莉．桑多士。
因為課程熱門，桑多士教授進一步創辦了「好生活中心」，還做了「快樂實驗室」podcast，有高達六千五百萬次下載。連香奈兒都來請她拍片。一時間，她成了民國 107 年(二○一八年)的陳巍。
二月初，她宣布跟學校請假一年，因為注意到自己已有不快樂的跡象。
教快樂的老師自己不快樂，表面上很諷刺。
但快樂的基本能力之一，就是能自覺、正視不快樂的跡象，然後暫時離開那個耗盡身心靈的人或事，欣賞人生別的風景。
從這角度，離開學校，讓她成為更好的老師。
就像排名十七的那晚，進入大學校園的那天，都讓陳巍變成更好的滑冰選手。
我們的文化不鼓勵喊停。堅持到底、不屈不撓，是主流價值。
這些價值當然沒錯，只是解釋得不夠細膩。當你一切才剛開始，當然不能因為一點壓力就放棄。但當你的年紀、能力，或事情空轉的時間已到了某個程度，一味堅持只是缺乏自覺和自省。
我們從小被教育要靠意志力撐過工作和生活所有的困難，但有時最需要我們發揮意志力的，是喊停。
疲勞而肇事的司機、不快樂而對員工發脾氣的老闆、照顧孩子太累而把氣出在孩子身上的父母親…他們需要的不是堅持，而是暫停。
華麗的空中旋轉四圈，從「轉身」開始。而華麗人生的起點，也許是最無趣的暫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