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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恭／山水就是山水的廬山煙雨浙江潮
2022-02-26 05:10 聯合報 / 陳亮恭（作者為台北市立關渡醫院院長）
圖為元趙孟頫所繪的蘇東坡畫像。 圖／國立故宮博物院提供
古人難以計數的詩詞作品描述各種心境，從小情小愛、田園生活、國仇家恨到佛家禪理都在不同格式的詩作中呈現，這些詩詞紀錄了數千年來人類的生活，配合寫作時的生活與歷史情境，格外具有體驗人生的價值，而在嚴謹格式規範的古詩作品中，居然有人偷工減料的以重複詩句寫成傳世經典。
「廬山煙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還來別無事，廬山煙雨浙江潮。」這位偷懶少寫一句詩的作者正是北宋第一文豪蘇東坡，這首《觀潮》是蘇東坡在經歷一生顛沛放逐過程後，臨終前送給兒子的詩作，也正是他回顧人生的深厚哲理。
聽說廬山的煙雨與錢塘江的潮汐舉世知名，如果沒辦法親臨一定抱憾終生，然而真的到了廬山與錢塘江畔，也不過就是廬山煙雨與錢塘江潮。這頭尾兩句完全相同的七個字，卻說出迥然不同的心境。
宋代《五燈會元》記載，青原惟信禪師曾說「老僧卅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這段禪語和蘇東坡的《觀潮》頗有相似處，只是蘇東坡描述的心情與許多人的生活經驗相仿，是種窮盡心力達成目標卻感空虛的感受，究竟追求事物本質是什麼呢？
常有人說蘇東坡是樂天派，縱有文采卻總遭貶謫，從年少滿腹報國壯志，到從容生活看淡而自得，他因應環境變化充實自己生活，所以他寫詩、釀酒、烹食，才華洋溢的他總在每個領域都獲得不同樂趣與成果，今天就算唸不出蘇東坡詩詞的，也多少吃過東坡肉。然而，他的人生當真是如此恬淡而自得其樂？後人對《觀潮》也有兩方說法，一方主張蘇東坡想傳達的是「不過如此」心情，但另一方認為，蘇軾也可能想跟兒子說「正是如此」心境。
曾有朋友說道，拜訪德高望重的長壽耆老時，詢問其長壽養生之道，答道「不計較」而已，固然此長壽心法聽來極富禪意也有十足韻味，但友人也不禁思考，是長者皆已擁有所以不計較？還是不計較就真的可以得到所有？或許都是要到回顧人生時才能論定，然而，友人的思維似乎更執著於擁有與否。
許多長者在晚年時充滿各種罣礙，對於生命歷程中的事件與心情具有很深的執念，堅持以自我認同的方式達成才算完整，或有一生對公婆的怨，也或是街坊鄰居、友人對其人生所造成的影響、配偶在生活與情感上的虧欠等等，有些長輩認知衰退之後，不再能完全控制情感，心中長年的怨念脫口而出，或直接表現於表情及行為，更有時因為解不開的結而困住人生。
蘇東坡贈詩正當兒子要上任官職時，也是他結束貶謫時候，在經歷大半生流離之後，人生彷若重見曙光；然而，蘇東坡卻想告訴兒子，廬山煙雨浙江潮千年以來如常存在，變化的是人心，生命中許多追求與執著，事後看來不過如此，對照青原惟信禪師悟道三階段，通曉事物本質與減少罣礙是生命開闊的關鍵。
年歲增長總伴隨著不斷地失去，容貌、健康、親友甚或自己的生命，減少我執讓生命轉入不同階段，也是人生無憾的必要轉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