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洪蘭/一百年前,我們都是天才?
◆ 盛治仁/多為自己活,也多為他人活
洪蘭/一百年前,我們都是天才?
2021-02-09 02:54 聯合報 / 洪蘭(作者為中原大學、台北醫學大學、中央大學講座教授)
佛林(J. Flynn)。 圖片來源/「interest.co.nz」網站
「佛林效應」的佛林(J. Flynn)最近過世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他,但是研究智力測驗和美國社會運動的人,對他一定不陌生。去年美國「黑人命也是命」(Black Life Matters, BLM)運動時,還有人提起他。
種族是個很敏感的話題,民國 58 年(一九六九年)加州大學柏克萊教育心理系的簡生(Arthur Jensen)發表了一篇黑人和白人智商的差異來自基因的論文,引起暴動。當年在柏克萊讀書的同學應還記得,學生遊行包圍簡生的家、放火燒他房子的事情。
佛林那時已經換到紐西蘭教書(他是美國白人,芝加哥大學博士,原在威斯康辛的大學教書,因他反種族隔離政策,不容於當局,民國 52 年(一九六三年)被迫出走紐西蘭),他直覺認為簡生的結論有問題,便去研究。結果發現簡生犯了一個錯,他假設智力是不變的,因為一百年來,智力測驗的分數都很穩定。但是其實每十年,智力測驗會做校正。如果用原始資料來看,智力測驗的分數是每十年增加三分。也就是說,一百年前的人以現在智力測驗的標準來看,他只有七十分,在智障的邊緣;而把今天智力測驗的分數用到一百年前的常模上,我們都是天才,是一三○分。
他知道這不可能是基因的關係,因為基因改變不會那麼快,我們祖先也絕對沒有比我們笨。他認為這個差異來自科技的進步,導致教育重視抽象的思考、符號、類比和複雜邏輯的應用,而這些正是智力測驗測量的項目。
他在民國 73 年(一九八四年)發表這個研究,當時並沒有引起太多注意。一直到民國 83 年(一九九四年),哈佛大學赫恩斯坦(Herrnstein)和墨雷(Murray)出了一本《鐘型曲線》(The Bell Curve)的書,認為基因在智力上扮演主要角色,又引起風暴時,大家才注意到佛林的發現,把它稱之為「佛林效應」。
現在大腦科學研究已知道智力是先天和後天的交互作用,族群在智力測驗上的差異不在基因上而在文化上。例如給小朋友看①cup(杯)②saucer(盤)③spoon(小湯匙)三張圖,請他們把相關的圖放在一起。美國孩子會選①和②,中國孩子會選①和③,因為我們喝茶,底下並不墊個小盤子,但是我們泡牛奶要用湯匙攪拌。
另外,美國注意力缺失/過動症(ADHD)白人兒童比黑人高了十倍,賓州大學學者知道這不可能是基因的關係,深入研究後,發現原來白人孩子功課不好,老師會寫條子叫父母帶去給醫生看是不是ADHD;而黑人孩子功課不好,老師會認為黑人本來就笨,功課不好是常態,就不會寫條子。歧視是個很可怕的怪獸,一旦進駐你的腦海中,千軍萬馬趕不走,種族歧視造成的悲劇是這個時代最大的悲劇。
佛林令人敬佩的地方是,他雖然跟簡生和墨雷學術意見不同(赫恩斯坦民國 83 年(一九九四年)就過世了),但是當他們被攻擊是種族主義者時,他挺身而出,護衛他們。他堅決主張每個人都有表達意見的自由,假如你不同意我,請你跟我辯論,請用數據來說服我。他的離世我很難過,因為像他這樣的人,現在已經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