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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亮恭/順雲
2021-11-18 06:22 聯合報 / 陳亮恭(作者為台北市立關渡醫院院長)
順雲緩緩地爬上屋頂,面對大海,過往情感與思緒來去,她想結束自己的生命?最終她回過頭來,不安的表情與略為急促的呼吸,是哭泣、哽咽還是抽搐?老太太真的去世了嗎?此時電影結束,留給觀眾滿滿空虛與惆悵的情緒。
這是民國 106 年(二○一七年)的電影《順雲》,坦白說,這部電影很沉重,電影的情節、節奏、色調、剪接都令人透不過氣,八十多歲的母親與六十歲的單身女兒同住,充滿彼此依賴又情緒勒索的互動。順雲自己人生面臨許多課題,不為人知也無法傾訴的苦,面對母親刻薄言語的對待,以及各種類型的抱怨,說著順雲只想她死而不願她去美國跟其他子女過好日子,在老人眾多堅持與抱怨、刻薄言語中,順雲的情緒隨之崩潰,自己的人生被背叛、侵犯,無處訴說的情況下,她採取的自我保護也難被理解,自我世界的崩解與情感的崩潰,順雲的苦只有跟隨導演運鏡的觀眾看得到。
常有人問我,為何總以正面眼光去詮釋高齡者的言語與作為?長者的言語、態度及行為有時也相當令人難以忍受,總是遠方不歸的子女好過於在身邊陪伴的直接照顧者,面對困境總是有莫名的堅持而不願調整,張口就是負面言語,抱怨老天、老伴、子女、社會,企盼著別人認同他們口中那苦情的人生,甚或時不時的要人憐憫、諒解、支持、認同他們的舉動及言語。
正面解讀這些言行的原因,常是因為我們未曾老過,難以想像人生面對持續不斷失落的感受,從子女離家、家人辭世、疾病纏身到無法自理生活,獨居生活還有更多的孤寂與不安,而這些孤寂與不安常常是無解的。許多長輩還企望一個無法實現的解方,例如離去老伴復生、子孫承歡膝下、身體瞬間復原,甚或不願意接受任何其他可行的方案,無法如意時便哭訴命苦與刻薄他人。
然而,我也時時目睹這些長輩失去可能的照顧資源,子女照顧的熱誠僅剩義務、親友有意無意的疏遠、關切的善心人士來來去去,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地下電台噓寒問暖的對話,比親人更熱情的問候,在空中陪著唱歌的虛擬連結,以及一張張實體連結的匯款單與花花綠綠的保健食品,更有電話詐騙、結婚詐騙等各種犯罪,顯而易見的詐騙伎倆,卻讓長者無怨付出,或許這是他們生活中少數的溫暖。
一直以來,我嘗試同理或正面支持去和長者交談,但由私下來掛號的子女或其他照護團隊的回饋,顯然不是每位長者都是可愛有禮,抱怨、刻薄、欺瞞、耍賴、任性等表現,都令照顧者焦頭爛額,照顧者有的成為另一個順雲,也有的逐漸冷淡。
我決定開始明白告知長者認清事實,否則他們正逐步減少自己的照顧資源,讓可以幫助他們的力量退卻,生活中最後的重要依靠便只剩一早到醫院排隊掛號,以各種身體不適來描繪自己的生活與不安,迴避他們不愛聽的情緒與心理困境,頻頻更換醫師只為想要的答案.期盼一切困擾來自疾病而非個性與寂寞…然而,生活狀態與個性具有絕對關聯。
很殘忍嗎?我反覆問自己,但逐漸流失的資源無法讓他們持續活在自我,寂寞、不安與孤立都非藥物所能治療;也提醒自己,年紀日長更須減少「我執」,方能面對變動的老後生活。